徐矮子名叫徐朝晖,年纪六十四岁,却赶了三十七年的尸,算是老资格的赶尸匠了。他长年午夜行走在深山老林潮湿的山路上,但现在他的身子骨已经无法适应要命的山岚和露水,老胳膊老腿害了很严重的风湿。
年青时他徐矮子就好与人斗气,什么事都爱出风头,如今他已经把名誉看得淡了,想当年一起出道的几个同他呕气的师兄弟都作古了,他并未因为这最后的胜出而偷笑。
老婆在九年前去了冥界,作为赶尸匠,一辈子可谓见多识广,也没有太多的悲哀,过去的人和事都如梦、如露,他只为岁月的无情流逝感到空虚和寂寞。
门外传来了徒弟陈大富的咳嗽声,他无声一笑,收敛起纷至沓来的思绪。有意无意噘着嘴,背着双手,用一种莫测高深的目光斜睨着这个少年。
“徐老师……”邵元节的声音有些不安,他也不清楚自已内心究竟是愿意被老人相中还是不被相中,有一种听天由命的意思。
“本来你还差三个月才满十七岁,并不合我行的规矩——”徐矮子慢慢吞吞说道,“我们这行当起码要满十七岁才行,但看你个头长这么高了应该无妨。”
老人朝地上吐了一口痰,忆起当年因为自已身材矮小,差点没吃上这碗饭,后来多亏师父破格收下的往事。
徐矮子再次打量了一下少年人,心中嘀咕:“撇开年龄不谈,你的外在条件也不符合啊——吃我们这行饭的人相貌要丑些才好,可你却是一个英俊小伙子啊。”
须知赶尸人是一种十分神秘的职业,对外行人而言,其中有许多不能告人的秘密。赶尸人相貌不能生得较好,因为这样会让人易生亲近之意,过多的接触会妨碍赶尸人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相反,赶尸人最好选择相貌丑陋可怕一些才好,这样才能让人即敬又畏。但这层窗户纸是不能捅破的,秘密一旦捅破了就不值钱了。
老人在心里幻想了一下死去的徒弟谢勇的音容,唏嘘道:“你舅舅也跟我差不多有二十年了……”犯难了半晌,似终于下了决心,说道:“佛度有缘人,还是按老祖师留下的规矩办吧。”
他吩咐陈大富带邵元节到院坝子中央,告诉他面朝午后的太阳站好。
邵元节心中窃喜,他从前听舅舅讲过一些入门的趣闻,知道这是要让他对着日光看片刻,然后身子旋转一周后倒在地上,师父会问他东西南北方位,如果说正确了表示方位感强,能适应无星无月的夜晚走山路;如不能正确说出方位,就不是做赶尸人的料。
他小时为图好玩多次练习过,此测试可说是易如反掌。果不其然,他闭目躺倒在院坝地上后,老人问他东他就用手指东,问他西就指西,较顺利地通过了这种方位感的特别考试。
徐矮子不动声色,喝了一口徒弟陈大富递过来的老鹰茶,说道:“大富,你今天在天黑之后上后面的坟山,在那座冯姑娘的坟墓上放一封‘入门信’和一片桐树叶。”
陈大富没吭声,只是接过师父递过来的茶盅放在八仙桌子上。
徐矮子咳嗽一声,盯着邵元节郑重其事地说出了入门的最后一道测试:“听着,你须在今夜子时光景独自一人上坟山,将这片桐树叶和这封‘入门信’取回来交给我。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你有赶尸人的胆量!”
乡下地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为了节省灯油,天一抹黑就睡下了。邵元节双手枕头躺在草席上,一边察看窗外天色,一边在黑暗中胡思乱想,估摸时间差不多了,才披衣下床。
邵元节轻轻关上家中两扇板门,手中灯笼照见板门上的秦叔宝和尉迟恭两位门神画像,心中若有所触。
他将灯笼放在地上,双手抱拳,朝秦叔宝和尉迟恭两位传奇英雄作了三个揖。心说:“求两位大英雄显灵,借我一身英雄肝胆,助我今晚独上坟山!”
行礼毕,与两位英雄人物的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对视片刻,似乎真的就借来了大英雄的胆气,转身大步流星向坟山行去。
从前,邵元节的舅舅每次赶尸后回到家中,总爱讲些外面听来的评书给家中几个娃娃们听。然而舅舅没读过书,口才很差,每次讲完《隋唐演义》的一些故事时,他只会笨笨地评价一句“尉迟恭这个人很勇敢!”、“秦叔宝这个人很讲义气,所以他有许多朋友。”
因为自小听舅舅讲故事的关系,邵元节小小心灵中便对这些“很勇敢”、“讲义气”、“有许多朋友”的英雄人物充满了敬仰之情。
此刻邵元节提着灯笼,孤身一人走在坟山的黄泥小径上,有一股英雄情结在荡气回肠,所以并不如何惧怕。
天上一弯冷月不时被云翳掩蔽,四野万籁俱寂,幢幢暗影,宛如有鬼怪在跟踪自已,他脑子中不断浮现出一个女鬼的影子,令他寒毛直竖。
为了自壮行色,他便哼唱起苗家人的情歌《屋檐脚下会情郎》来:
月儿弯弯照妹房,
屋檐脚下会情郎,
娘问女儿么子响?
屋檐跳下黄鼠狼。
郎在山中学鸟叫,
妹在屋中把手招,
娘问女儿么子咿,
绣花累了伸懒腰。
纵步上山,走过了数个山头,进入一座黑压压的松林,忽听林中传来人语,邵元节中心栗六,停步察看动静。
突然,黑暗中传来“哎呀!”一声,接着地上落叶哗啦啦大声响动,邵元节惊疑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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