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的柳枝扶疏,湖面上倒映着自己模糊的剪影。慕容芃不怒自威,低喝了一声:“是谁?出来说话。”
不远处一颗古榕树的后头,闪出汤伽儿古怪精灵的笑脸。她着了玉簪白的暗纹掐腰夹襦,一手提着靛蓝色镶大红阔褶的裙裾,另只手里还握着块小瓦片,保持着投掷的姿势。
方才便是她瞧着慕容芃目露纠结,用这种小瓦片在水面连打几个水花,有几滴溅上了慕容芃的脸颊与衣衫。
见慕容芃开口,汤伽儿走近了几步,盈盈下拜,声音如珠落玉盘,叮咚作响:“伽儿见过三皇子殿下。”
“原来是伽儿姐姐,快快平身”,慕容芃多次听慕容蕙提及她这位伴读,言语间总是赞叹有加。几个月的相处,他自己也对这位心志坚韧、言语质朴的小姑娘十分欣赏,话里添了些敬重。
汤伽儿谢了恩,走到慕容芃离几步远的地方立住身形,望着他脸上还未来得及收敛的黯然神情,关切地问道:“三皇子今日不大开心?”
慕容芃随意折了根柳枝拍打着水面,掩饰地笑道:“只是累了,略坐一坐。与伽儿姐姐说了多少次,日后唤我阿芃便是。”
汤伽儿微笑颔首,并不急着离去,而是向小常招手笑道:“没听见你家主子累了么?还不去沏壶茶来与三皇子解乏。”
小常知道两人的熟稔,自然领命而去。
汤伽儿便捡了块干净的石头,坐在慕容芃的一旁,善解人意地说道:“阿蕙曾说,旁人若是不开心,那眉头会蹙成团疙瘩,阿芃若是不开心,眉头一定会蹙成条直线。你自己瞅一瞅,是也不是?”
取出随身携带的鹅蛋形小镜子,汤伽儿调皮地递到慕容芃面前。虽是调侃,一缕关切的神情却质朴而自然。
慕容芃接了镜子,从里头瞅着自己皱成风干桔皮一般的眉头,哪里瞧得出什么直线与疙瘩的区别,心内不觉哑然。
讪讪将镜子还给汤伽儿,他将柳枝往湖面一扔,双手抱住了膝盖,诚实地说道:“这些日子是有些不开心,只觉得心上一根弦绷得太紧,到似要断了一般。”
慕容蕙与慕容芃年岁接近,与璨薇宫内的长姐不同,到是两人之间走动得多些,自然与汤伽儿也算熟悉。瞅着汤伽儿微黑的脸上灿若星子的明眸,还有一脸真诚的表情,慕容芃忽然有种想倾诉的冲动。
他接了小常沏来的茶,挥手示意小常远远退后,这才安静地与汤伽儿聊天。
“伽儿姐姐有没有过这样一种感觉,明明费尽了心力,却总是有所不及,满脑满心都是疲惫?”慕容芃不加掩饰的脸上添了些落籍,显得无精打采。
汤伽儿从袖间取出一方天青色的丝帕,从湖边汲了凉水递给慕容芃擦脸,安静地点了点头:“伽儿从前时常感同身受。”
见慕容芃一幅认真倾听的模样,汤伽儿亦学他双手抱膝,将头埋在膝上:“我与祖母在乡间待得久了,住不惯府里的雕梁画栋。几位姐妹妹嫌我粗鄙,不肯真心相待,连母亲也瞧不起我满口的桑麻与民生。”
汤伽儿沉浸在对过的回忆中,有些话藏了多时,竟不吐不快。
秋风徐徐吹动她的衣袖,那张干净清秀,总被慧黠轻快的笑容掩盖的小脸上显出沉重的沧桑。
时至今日,汤伽儿也只是不足十岁的小丫头。她与祖母从苍州来到皇城,不晓得有多渴望父母对她的疼惜。
她认真地收敛着在乡间养成的性情,看着母亲的脸色,仔细学着府中姐妹梳妆穿衣、早晚请安,可是深深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却无法因为短时间而改变。纵然有祖母为她撑腰,几位姐妹私底下还是笑她东施效颦。
汤伽儿使足了全身的力气,拼命模仿着家中姐妹的样子,想要成为父母眼中的名媛淑女,可惜她的努力与成果却总是以反比的增长,更成为旁人的笑料。
有段时间,汤伽儿即失却了过往的纯真,更学不会姐妹们的矜贵,常常一个人无助地躲在房间里哭泣。
记不清是哪一个清早,窗外的晨曦映上青碧的窗纱。从半开的窗扇望出去,能瞧见梨树的枝头上有两只还黄鹂婉转地歌唱,汤伽儿从睡梦中睁开眼睛,望着闺房内青碧色的承尘静静凝思了许久。
就是在那一刻,汤伽儿下了决心,既然做不成旁人喜欢的样子,便要开开心心做回自己。
祖母领着她走到两人共同种下的丝瓜与青毛豆架前,指着那些瓜豆慈祥地凝望着她:“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有些人天生便与旁人不同,何必要求一颗瓜非要长成豆的模样?”
读书不多的祖母走过了六十多年的路程,变得睿智而平和,她握着汤伽儿的手,认真对她说道:“每个人生来都是不同,能把自己这一辈子活得出彩才算是真本事。只要是金子总会发光,不要攀比,更不要丧气。”
汤伽儿醍醐灌顶,她不再应和父母的眼光,不再随着府中姐妹的装扮,而是认认真真做回自从前的自己,照着喜欢的样子去活。
依旧与祖母忙活在后院的一亩三分地,汤伽儿挽起衣袖亲自浇水施肥。慕容薇送她的《齐民要术》更成了宝贝,被她翻来覆去读了多遍,加上自小在乡间的耳濡目染,很是得了些精髓。
祖父在内阁任职,分管着工部的各项要务,有时与祖母探讨一二。汤伽儿从只是旁听到偶尔插上几句,再到后来,汤阁老竟越过了祖母,一本正经与孙女讨论工部农田水利的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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