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蒙蒙亮，雨止转阴，下了一整日夜的暴雨停歇了。我周身不便转动，即使起身都要静待旁人帮忙，我只好静默地等着。
秋意越发深重了，连闭目躺着都能闻到秋夜梧桐落的萧索木叶香，冷风泠然，我又浅浅地眠了一会儿。
待我闻到栀子香醒来时，方凌笑靥如花，眼角带着两粒尚未风干的露珠。“你可算醒了。”
我莞尔一笑，顾不得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疼，缓缓道：“还未感谢姐姐救命之恩。”
“你都叫我姐姐了，我自然是真心当你是我的妹妹，姐姐保护妹妹是天经地义的事儿，你若是出了岔子，我的余生都不好过。”方凌含笑的眼又挤出了两滴露珠。我从不知道，她如此关心我，仅仅因为我长得像她妹妹。事到如今，我也不好再怀疑她对我是否存有不轨用心了。“当日我离开之时，无意中看到荣管家带着一群人气势汹汹地朝你房间方向走去，心觉事有蹊跷便跟去探看了下，幸好赶得及回城去找二少爷，不然后果堪虞。”
“方凌姐姐，看来你功夫不弱。”我笑言。她先一脸愕然，只好默默点头。“凌月城依山而建，东西二城分布广袤，若是徒步来回，怕是需要花费大半日的时间，姐姐能赶上机会去通风报信，必然是轻功了得。”
“那日也巧了，二少爷正往东城方向赶来……妹妹先别忙着说话，二少爷让我来给你上药。”她的手拂过我的肩，小心翼翼地撩开我的衣衫，如擦拭一件稀世奇珍的玉瓷。青黄不接的皮肉，块块腐烂，我别过头，猝不忍看。她执起一块轻薄透明的丝巾浸过水，丝巾如清水中绽放的芙蓉，清香雅丽。
我蹙起眉，咬紧牙关，忍住清水擦拭烂肉时候的疼痛，不料丝巾如垂柳般轻轻拂过，不觉疼痛，反而有种清心之感。方凌看出了我的疑惑，笑道：“这不是普通的丝巾，清逸透明，这是用数千对蝉翼织就而成，工艺极其复杂。”方凌狡黠道，“是二少爷特意命人送来的。其实，二少爷对妹妹很是上心啊。”
“姐姐，别胡说。”我甫一害羞转头，就拉到了脖颈的皮肉，好一阵生疼。
“是啊，在这个凌月城内，还是谨言慎行的好。”方凌收起了取笑我的意思，专心擦拭我手上的皮肉。
“城主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我忽然盯着方凌问，她坦然地抬头与我相望了一眼，似乎这个问题早在她预料之中。
“二少爷一定和你说过，我是城主安插在西城的眼线。”方凌说道，“赫迪城主，睿智无双，是一个慈父。梓桑应该已知晓凌月城的祖训，在上一任城主仙逝之后，除了长子继承城主之位，其余子嗣全部遣散。而正是因为这个不可违背的祖训，所以历代争权夺利之中，嫡长子都是被兄弟谋害的对象。”
“所以，城主留你在西城，是为了给言悉少爷提个醒儿。故意暴露你的身份，让言悉少爷明白，不要妄动弑兄夺嫡的念头，因为他的眼线或明或暗，无处不在。”人心难测海水难量，赫迪承深谙此道。他不过想借此保护两个儿子，一个安稳地当上继承人，一个平淡地渡此余生。“既然你的身份如此尴尬，为什么言悉少爷依旧让你来照顾我？”
“只能说明他很着紧你，也许他知道，我不会伤害你，便让我来照顾你。”轻薄的蝉翼一寸寸沾着清水滑过我烂黄的肌肤，不带侵略感，如沐柔软的春风，这便是言悉不言自明的情谊？
赫迪言悉，我仿佛离他的心那么近，却总是被他拒得那么远。我总记得，他的心里藏着一个女人——北羽流萤。只是，那个女人还有多少残存在他心里，是不是此生难忘，便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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