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秃子爹来找过张万斗,第二天王小四也来找张万斗。秃子爹来找他是求了王小五,王小四来找他却不求弟弟王小五。秃子爹求了王小五也不敢进兵站的大门,王小四不求王小五倒大模大样地进了兵站的大门。之所以敢大模大样进门,是因为手里有路条。拿了这路条,就说明来此是经过批准的,有着正当的理由。他的弟弟身在乡维持会,但他偏不去求他,原来他们铁板会在乡政府里也有人。村长赵老财的女婿梁广福是会长,他们的人也是会长。会长只是个副会长,这其实只是名义上,实际上多数时候比正会长还管用。梁广福以前只不过是个做买卖的,买卖也不是正经买卖,而是不太体面的窑子铺。他来做维持会会长只不过是凭借了与县长的良好关系,本身并不是做乡长的一块料。他讲个话讲不囫囵,写个稿写不出来,到现在不清楚下辖共有几个村,也不知道乡里共有多少人。好不容易下去视察一趟,竟然跑到了邻乡的一个村落。乡里的同僚有心看他的笑话,故意装作不知,幸亏二鬼子王小五及时提醒,那次才没有出成大丑。
梁广福也知道身边人都不服他,为了少露乡务不熟的破绽,干脆就啥事不管,天天只是关起门来喝大茶,听匣子。他最爱听的是河南豫剧,其次是当地的山东梆子,匣子里播的少,播的短,听起来不够过瘾,后来干脆买了一部留声机来。留声机就很好,想听豫剧,全是豫剧。想听梆子,全是梆子。有时上午听豫剧,下午就听梆子。上午听了梆子,下午就换成豫剧。反正一天中屋里戏声不断,他自己也跟着哼哼。哼哼也不是光哼哼,哼高兴了会将留声机停掉,这时就会有板有眼地唱几句。屋里头不响戏了,这时人们就知道,会长可能在吃饭了,会长可能在睡觉了,会长可能上茅子了。乡政府的杂役公差凑到一起就会说:这哪里是来了个会长,这明明是来了个戏迷呀。
戏迷归戏迷,但人家上头有人,有人就能当会长。所以他们也只是私下论论,见了梁广福也还得毕恭毕敬,也得嘴里一口一个会长。梁广福唯一比较熟的地方是叶湾,其一是因为那是他岳父的老窝,其二是他与那里的东洋长官小原私交不错。因而他最长去的地方是叶湾,其它的地方偶尔也去,总觉得别处没有叶湾自在。
乡里的副会长就不同,在梁广福被派来之前他本来就是此地的乡长。作为很有声望的乡绅,乡长的位子他已稳坐了十几年。闹鬼子之前,京城的政府风云变幻换了好几茬,偏居一隅的他却是一直稳当地当乡长,一直是稳当地雄踞一地执掌一方,丝毫未受到皇城政局的影响。长期以来乡民们已习惯了以他为首,也习惯了听他的号令。在他们看来,就是这个乡长不去乡政府办公,就是没有了县署的任命,他依然还是乡长。别人当不了,也不会有人当。别人万一真当了,乡民们也不认可,也不认为是真正的乡长。梁广福为啥对乡间杂务袖手不管,除了理不清,怕露怯,主要是管了也是白管。处理个纠纷两头都不服,完了人们还得去找副会长。交代个公事,下头人领了命,也还要拐个弯去找副会长。副会长表面对他事事依从,其实根本就不将他放在眼里。有很多事他交代过了,对方偏要阴奉阳违。有很多事他没交代,对方偏要自作主张。
梁广福觉着自己这个会长做的有些憋屈,也曾向县长范正枢大吐怨言。谁想县长也对此人颇为忌惮,没有为他撑腰,反倒劝他忍让。范正枢说此位黄老先生资格比他还老,早年入过同盟会,与省城京城许多要人大员都有深交,背景极是深不可测,连原来的省主席都要恭称一声黄老爷子,岂能是一盏省油的灯?别说是你,就连我朝了面都是不放在眼里的。东洋人来了本来是要将他一脚踢开,后来发现许多事离不开他,才又专门将他请出山来的。为啥说专门请出,这个专门可不是一般来头。是华北方面军亲自发了电文,是二十师团长官亲自签了手谕,指明了要此人出任维持会会长,你说这是怎样的来头?只是那时已经委任了你做会长,不得已才委屈他做个副手,他心里也是不痛快的,没有很难为你已是很不错了。
梁广福听得直咂舌:皇军们咋就这样高看他?
范正枢摇摇头:不是太清楚。不过据说他有个儿子留学过东洋,如今好象是二十师团川岸长官的翻译官。
王小四知道找梁广福也能开路条,但他偏不找他开路条。以前麦场上开大会,因为他王小四乱鼓掌,梁会长曾经难为过他,不光让王小五将他轰了出去,还暂扣了他的良民证。轰他就轰他,关键是还让弟弟王小五轰他。扣证就扣证,关键是后来又不扣了。关键是不扣了还不是白不扣,还要弟弟王小五批评教育他。王小五的批评就是高声大骂,教育也无非是连踹带打。挨了批评他还不能还口,挨了教育他也不能还手,否则就是通敌分子,否则就要法办严惩。王小五还知道梁广福在乡政府里不受待见,上上下下没人拿他当回事,虽说表面上称会长,其实没人真把他当会长。小五跟着他表面威风,其实并不真是威风,会长都不真是威风,一个狗腿子怎能真是威风?
所以从副会长那里开了路条,王小四并不接着走,而是跑到了会长梁广福那里。梁广福那时正在听戏,听得摇头拍手陶醉无比。王小四也坐下来听戏,也摇头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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