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不知道铺子岭是从何时有的大集,只知道它反正年头久远。此地虽属荒郊野岭,但也有着得天独后的地理优势,否则怎能引得天下客商到此云集。首先它邻近直通县城的要道,从泰安城去淄川,去莱芜,去枣庄,下胶东,下徐州,此路是必经之路,只此一条,别无二路。铺子岭下是个大坡,无论是赶车坐轿,无论是骑马步行,上了坡就是铺子岭,大多在此歇脚。有的喘口气走了,有的却要坐下来吃喝。车坏了,人病了,走不动了,还要留下住店,因而催生了最早的店铺。
其二,铺子岭的道观不是一般的道观,它是泰山之神碧霞元君的行宫,是泰山奶奶的后院。老奶奶若不在泰山上,不会到别处,只会到行宫后院。到泰山上拜过她,她不一定在家。所以到山上拜了,还要到行宫来拜,虽说是心到神知,但虔诚的信徒一定要当面禀明心意。所以铺子岭的善男信女八方云集,铺子岭的道观香火旺盛。铺子岭的香客络绎不绝,口音各异,逢到元君的生日,其盛况甚至都要超越铺子岭的大集。如果碰巧两个日子赶到一起,那就连过年时也不能比了。道观的香火越旺盛,秃子的哥哥吴道长的日子过得越滋润,他吃得好,吃得肥头大耳。睡得香,睡得心宽体胖。地主出门坐轿,他出门也花钱雇轿。财主没事抽个大烟,他没事也端把烟枪。地主发痴讨个小老婆,他也发痴撩拨小寡妇。
当然那都是以前,如今兵荒马乱,铺子岭的道观远来香客已难觅见,铺子岭的大集同样大不如前。张万斗走到集上,曾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日子。这哪里还是大集,要说是个小集都还有些勉强。从前大集摊位林立,远远摆出几里路,眼下却只有稀稀拉拉几个菜摊子。从前大集说书卖唱热闹不断,如今却听不见一丝动静。从前大集走路得拱着走,眼下就是拉个地排也能通行无阻。秃子的哥哥吴道长看来比较闲得慌,不在观里打坐诵经,倒在观外倚墙晒太阳。张万斗正要上前搭话,道长已经远远地躲了。早前因为对方诱骗自己的大爷赌钱,弄得大爷把家产败了个精光,张万斗一气之下找过他,动手倒是没动手,只是拔了他几缕胡子。拔过了胡子道长开始见了就躲,现在他弟弟拐跑了人家的媳妇,见了当然更要躲。
好在还有家卖胡椒花椒辣椒的,辣椒看着不水灵,但却不是本地辣椒,是那种豆虫大小的小朝天椒。张万斗喜出望外,正要拿起来细看,肩头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回头看去,当即喜笑颜开:三哥,师父他老人家呢?
三哥指指一处烟叶摊:那个戴草帽的不就是?
张万斗几步抢过去,单膝跪于地上,声音有些哽咽:师父,我.......。
李半山掀掀遮住半张脸的草帽:啥都不用多说,老师并不怪你。入会都是自愿,别人不能逼你,老师也不能逼你。你完全用不着内疚,也完全不必汗颜,人各有志,兴许你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自己的苦衷。
这番话着实说到了张万斗的心坎里,如果不是因着众目睽睽,他几乎都要痛哭一场了。留神观察师父脸色,这些话看起来确是肺腑之言,既不似气话,也不象恼话,但张万斗仍不放心地追问:老师真不生我的气?
李半山笑了:你只要不帮鬼子祸害国人,我就不会生气。你若是帮着鬼子祸害国人,我就取你性命叫你断气。
从小跟着你老人家,这点儿道理俺能不懂?你放心,机会合适了,我会离开鬼子窝的。我给他们做饭,给他们喂食,说来其实也是在祸害乡亲。
李半山点点头,你能这样想就好。旁边的三哥则说:还是早些跑出来杀鬼子痛快,他们祸害了咱们多少乡亲?试试刀快不快,都要拿着人来试。打死个孩子就打死了,还要把心掏出来喂狼狗,他们还算人吗?三哥说着话,眼圈子红了,手攥的“嘎巴”响。
李半山小声说:你三哥的老父因为听不懂东洋话,也被他们杀害了。
三哥瞪住眼,为的是不叫泪珠子掉下来:斗子恁大爷一家是怎样死的?这一家三口你就一寻思不寻思?
李半山摆手止住三哥:小斗,这次找你见面,其实是老师有一事想求。
老师不要寒碜学生,您有话尽管吩咐。
李半山警惕地瞥瞥四周:是这样,最近鬼子经常搞突袭,经常搞扫荡,好几次打得俺们措手不及,也损失了不少弟兄。和你要好的小六,领你下过馆子的老邱,都已经不在了,死得很惨。日本鬼子现在很愿活捉与他们作对的人,这样他们才能变着法儿折磨,尽着心残害。小六和老邱都是汉子,李半山也红了眼圈说:至死都没求饶,至死都没乞怜,一直在破口大骂,一直在怒目以对。
张万斗的眼泪接连掉下,他愣愣地看着眼泪落地后激起的轻微尘土。
李半山等人从摊前走过去远,方才平复了一下情绪说:正因如此,我们需要往日本人那边安插个人,以便及时通风报信。
兵站里有人也不一定摸到他们的动静。张万斗说:我天天呆在里头,却一点儿也不知道他们何时要出兵,何时要打仗。老师说的突袭,扫荡更是从未听闻。设若我要是知道,怎样也要想法送出个信来,也不至于让小刘和邱大哥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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