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静得可怕,天帝摩挲着杯缘沉思。不知什么时候,外头的火光淡了下去,只余下独属于夜的黑。陆远白不是多话的人,天帝不出声,他便也沉默起来。
良久,这个威如雄狮的男人仿佛瞬间卸下了所有伪装,他的肩膀微微下沉,背脊不再笔挺,现出这么多年来不曾为人所见的疲态。
“神君说得不错。当年的事,确是父亲所为。”天帝顿了顿,“父亲早已神寂,神君若是有恨,就由我来承担神君的怒火吧。”
陆远白的眼神依旧迷蒙,但常人看得久了,却会对这双眼睛产生恐惧之心。只要心中有一丝黑暗,便不能长久地直视这双眼睛。可惜天帝毕竟是天帝,而一切独属于陆远白的威慑也被埋在面具下。此时陆远白只能用这双埋在面具下的眼睛看着天帝,表情淡然,语带疑惑,“这样,就好像把所有的过错推给你父亲一样。”
一切的委婉客套,在陆远白这里,都只会无功而返。天帝终于意识到这点,不得不直言道,“神君既然是个明白人,又何必来找我?”
“我不能冤枉了你。我也答应过婴郜,与你交易。”
天帝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嫌恶,就好像陆远白说的是一只臭虫,“堕落之人,神君不该与之为伍。”
陆远白不为婴郜辩解,也不反驳,“我是什么样的人,天帝再清楚不过了。”
天帝看着这张修罗面具,若有所觉般缓缓直起身子。
“我在北极之地,承蒙你关照……”
“你!你是……”天帝难掩惊讶。
“陆远白。”
“……”
“不可能!你的神息!”天帝倏而起身,朝后退去。
陆远白摘下面具,歪头不解地问,“我还是六芒的时候不曾见过你,为什么你知道八夜和六芒的神息不一样?”
天帝一怔,知道自己失言了,反而镇定下来。
陆远白继续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折断我的神翼,也不明白你为什么一直要置我于死地,所以我来问你。”
“你不明白?”天帝大笑,“哈哈哈哈!你连这都不明白,怎么统率天族?凭什么统率天族?我才是不明白,无知小儿,又是凭什么得到天的恩宠,帝王星的眷顾!”天帝的眼里流露出一丝倨傲和轻蔑,“恕我直言,我并不认为你能胜任天帝一职,反而会被小人利用,令天族更加分崩瓦解。神君可知道近年来神族内部多少暗潮汹涌?就连丰阳最亲近的卫威族,也在暗地培养精兵勇士!神君手下的洛河叛贼,不就是最好的证据么!”
“洛河族……”他所受的一千多道剑伤,并没有出现在新的身体上。他对洛河族没什么感觉,但只有他们愿意归顺,他便收了。久久却一直骂他。他快要淡忘的伤痛,久久一直耿耿于怀。
可是,“如果巧工没有被派去地渊,而是留在成烛,洛河族还会叛乱吗?”陆远白完全一副虚心请教的询问姿态,天帝却觉得此人已看穿一切。
是的,若是天帝没有避近求远遣巧工去地渊,没有杀死巧工,洛河族还能找到借口叛乱么?要知道,那不是个普通的绣娘,而是奚微洞仅剩的古神族亲自托付给族长玄英照料的女子。玄英的子女都在战争中化作枯骨,因此玄英对巧工很是疼爱。可天帝在成烛众多绣娘中选择了巧工,选择了身份敏感拥有着天族阵法图的巧工。
天帝曾经不屑一顾的天真愚昧的面孔,此刻看上去像是用装疯卖傻来嘲笑他,嘲笑他的不自量力,妄图与古神族对抗。
他忽然扬起手,那是他唤出死侍时常有的动作。但没有人出现。他的死侍都死在了丰阳山上,但不该如此,还有一人,还有一人才对!
“你找他?”陆远白淡淡问道。
天帝看见他扬起的左臂上出现一道仙灵连成的线,整个圈住,似是某种记号。然后,在他还未感受到疼痛之际,鲜血四溅,整个左臂与身体分离!“陆远白”消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捅了他的主人一刀。
陆远白收回手,天帝臂上的仙灵线消失,“这是我答应婴郜的。”
天帝狼狈地退开,怒视着反戈相向的“陆远白”。不可能!从他的父亲将这个孤魂野鬼投进祭魂湖的那一刻,它便只能听令于他了才对。他不会怀疑它的忠诚,因为它曾以自己的灵魂起誓!
“你伤害了她。”“陆远白”手持着淌血的弯刀,面目狰狞。
天帝的神情依旧是倨傲的,从未有一瞬放下自己的骄傲,“不过是痴心妄想之徒。”他转向陆远白,“神君今日来,是想杀我?”
陆远白摇头,“我不杀人。”
“但是他会。”他看着“陆远白”。
“他不会。”陆远白不假思索,“他不愿意涵芝伤心。”
“你养育涵芝几千年,涵芝对你有养父之情。”
天帝冷笑,“即使我侵犯了她?”
陆远白沉默了一会儿,摇头,“我不信。你不会这么做。”
他确实不会这么做,可是那天他与天后大吵一架,比以往都凶。他借酒浇愁,错认了人。可他是天帝,不能做错事,即便是后悔,也不能表现出来。而事到如今,这些话也无甚意义了。
“若是我败了,灼年打算怎么处置洛河族?”
“你说呢?”天帝冷笑。
“……你不打算对他们好。”陆远白低下头,很是认真思索的样子,“你也伤害过久久。”
“所以?”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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