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家楼里出来右转,下十sān_jí台阶,沿着石板路出了巷子往左,走上三十步,是一家风格古朴的小酒馆,木质结构的门脸,常年未经翻新,显得灰蒙蒙的。酒馆没有名字,只在门廊挂了个“酒”字的木头招牌。招牌的右下缺了小小的一角,像是被利器砍下,虽然常年风雨侵蚀,早磨平了棱角,但仍能看出曾被笔直割下。上面提着的酒字像是用墨水写上去的,历久弥新,也不知道是什么字体,反正爷爷告诉我那是个“酒”。过了招牌入雨遮向里两步,是酒馆的木门,漆面已经褪得不辨颜色,门上挂着一只铜铃,锈迹斑斑,略低的音质彰显着它的足以卖老的年纪。
酒馆老板是个跟我爷爷年龄相仿的老人。我从没与他说过话,不是怕他,也不觉得别扭,只是这么多年一直没有说话的契机。爷爷没事的时候,总爱端了烟袋到酒馆里去,也不喝酒,不知道在做什么,倒是也没被赶出来。爷爷从不让我进去,只说小孩子家家的那种地方去不得。只一次,我去喊爷爷的时候,喊了好久他也不出来,再加上好奇,便擅自开门想进去,结果还没看清里面的状况,就被一股强力弹了出来,摔在地上,摔晕了。醒来的时候还趴在地上,兀自坐起来拍拍屁股,气哼哼地回家,气了爷爷好久。爷爷也气,再三警告我不要再进去,否则弹得更远。从此,我再也没靠近过那扇门。
我一直好奇,这酒馆看着没什么客人进出,到底在靠什么维持。
大四最后一个寒假的时候,酒馆的老板去世了,在除夕夜里一个人安静地死去。一个中年男人赶来为他奔丧,关了酒馆,收了招牌,贴了封条。爷爷也戒了烟。
等我再回家的时候已是夏天。大学毕业,我选择了家乡的清闲日子,与男友分手。虽然是我提出,可一时还是无法适应。
生活里从此少了个朝夕相处的人,不像丢手机,心疼两天买个新的照样用,也不像与室友分别,大家没事还可以闲聊几句。分手就像开弓,没有回头箭,只有射中目标戛然而止。就算穿过骨肉,也还是向前的。也曾无数遍地劝过自己,也许没必要这样,但是最终还是没有将自己说服。心里像塞了块大石头,搬也搬不走,吐也吐不出,只能慢慢地熬着。
每天上下班,都会在酒馆门前路过。虽然封条已经不在,缺了一角的招牌也挂了起来,但看起来不像是营业的。有一天晚上,溜达出巷子,意外地发现酒馆里亮起了灯。从此夜夜去查看,它夜夜亮灯。原来是改成了晚上营业。我碍于爷爷训话,看了几日也没有进去。最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在酒馆门口徘徊了一刻钟之后,我上前拉开了那扇曾把我弹开的门。反正我已成年,又失恋。
这次没有被弹开。铜铃称职地响了起来,吧台里传出一句“欢迎光临”,声音慵懒而低沉,只闻其声未见其人。
里面的陈设和门面一样古旧,均为木质。一列吧台,三个四人小方桌,两盏昏黄吊灯,一盏木质吊扇,坠下三条细铜链,分别是它们的开关。吧台前的四个高脚凳是新的。吧台后的酒柜上陈列着几排五光十色的玻璃瓶,从高到低整齐地排列,色彩穿插也十分规律。最下面一排却是几个粗陶酒坛,用红布裹着坛口,上面贴着“高粱”“糯米”……十分怪异的组合。我把酒馆布局看了个遍,老板还是没有现身。
“给我一份米酒。”我在近处的一张小桌前坐下,随意瞥了眼酒单。
“好的。请稍等。”低沉男声的主人依旧没有现身,可以听见他在吧台后开坛舀酒的声音,“一勺够吗?”
“嗯。”我也不知道一勺有多少。他这买卖倒是做得随意。
黑色的木头酒碗出现在吧台上,随后酒馆的新主人也终于现身,是个娃娃脸的秀气男孩,至少看上去还能被称作男孩。两个梨涡恰当好处地映衬着笑弯了的眉眼,若不是一头短发,加上明显的男人身板,真可以用甜美来形容。
我起身自取了酒碗,准备回到最里面的桌子。
“要不要尝尝我自制的梅子酒?”我暗自翻了个白眼,那你不早说。“甜甜的,肯定适合你。”正准备拒绝他,他又继续推销。我一向不喜欢这种“我比你还了解你”的自以为是,哪怕对方说得对,也会泛起微微的不爽。
我没有理他,小心地端碗向前。身后他又补充:“适合你现在的心情。”
唉,还能不能好好地待会儿了。“不用了。”我走到目的地放下酒碗,坐好。谁料他出了吧台,端过一只奶白瓷碗,放在我面前,里面盛着焦糖色的酒,酒面上浮着四块正方形的标准冰块。看起来格外诱人。
“尝尝。”他在我对面坐下,一脸期待,不容拒绝,“送你的。”
送我的我当然没理由拒绝,况且这只光滑精亮的碗已经引出了我对它所盛之物的yù_wàng。我受命端碗品尝。引一丝入口,清凉中带着梅子特有的甜酸和淡淡酒味,着实招人喜欢。饮下之后,满口满心都泛着香甜,确实适合我此刻的心情。
“好喝吧。”他脸上挂着得意,起身从吧台里掏出一只木头烟斗,取下斗钵上严丝合缝的小帽,轻轻吹了吹。烟斗还配盖子,真稀奇。
“你和这酒馆原来的老板认识吗?”他取烟斗时慢吞吞的动作使我想起了前代老板。
“他是我祖父。”他极为缓慢地抽满一口,又不紧不慢地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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