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脚步声终是愈近。
夜已深得若此,才记起了我么?
岚棠不发一言,只是停住步子,于我身侧站定。肩上忽重,带着体温的羽氅隔了寒风,却也遮了月色,自头顶倏忽落下,覆住全身。
不胜衣。说的,可就是这般?
脊背上似承了千斤重,我再难以勉强着长跪不动。笼罩周身的温暖黑暗,犹如自地底伸出的手,将我拖得无力挣扎,将我硬生生拖入深渊……
顺着羽氅落下的力,我侧跌在地,阖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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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姜姨娘你可算是醒了!”
微抬起手臂,想要支起身子,却不小心惊了伏在床畔打着盹的群青。她揉了眼睛,连忙端过一旁温在瓷罐中的汤药。还未等把碗凑到我身前,这姑娘却先红了眼眶,扑簌的泪,险险欲跌落至碗中。
“奴婢、奴婢从来也没见过像这么罚人的……”她似有不忍般低声叹出一句,又急忙收了哭腔劝我,“姨娘你……快趁热喝了吧。这可是大夫人赏下来的。难得驱寒温补的好药材,入口却又半点也不苦的。”
我不语,只是顺着她的软声相劝,垂首喝起药来。小半碗的汤药的确入喉回甘,温温热热只几勺便已见底。放下碗去,群青递来帕子,替我压过被角,才轻叹又道,“昨儿晚上的事,唉,算得上是惊动了阖府了。姨娘你刚被少爷抱回来时,身上烫得都吓人。大半夜的,少爷他一路嚷出了院子,这府里又有谁敢怠慢?下人们掌灯烧水,起灶煎药,一个个的都没少折腾……”
她轻摇了头,瞧着我的目光,多了些怜悯与不忍:“早先姨娘你蜷在床上时,人事不省,偶尔才喊出话来,可也只是一遍遍地说疼。少爷他也能狠得下心,不准去请大夫来治……唉,又是何苦呢?”
接过我递还她的帕子,群青沉沉叹了声气:“姨娘你自己定是记不得了……少爷他虽然说死不肯请大夫来,可听着你一直喊疼,又怎就放心得下?还不是就那么坐在床边,一瞬不瞬地守着你,不肯离开?那股子担心的劲儿,奴婢候在一旁,瞧得不能再真切了。”
我听了这话,仍是静默不语,群青便再度红起眼眶,声音里也一下子盈了哭腔:“姨娘你尚且怨着少爷,奴婢懂的,少爷他也是懂的……少爷罚你罚得是狠了些,可他那么记挂着你,也是半点不假……昨儿晚上少爷见姨娘你烧得糊涂,担心得可不得了,问过了好多遍,到底疼在哪里。后来姨娘你好不容易答出声来,却是攥紧了胸口处,竟说是……心疼……”
群青哭得可怜,抱紧了我的身子,侧过脸去。我伸了手轻拍着她的背,也不知,这番究竟是谁在劝慰着谁。
“姨娘那个样子,莫说奴婢心有不忍,便是少爷也禁不住落了泪的……之前那么坚决的一个人,随后却立刻肯开了口,命人去请大夫。虽说仍是不准进来屋里,可起码少爷他改了主意,便是知道疼惜姨娘,知道悔过了啊……求姨娘你莫要再怪少爷,少爷他惹得姨娘难过,心里也是不好受的……”
群青所讲之事,我多半都是再清楚不过的。就连她为何一门心地规劝于我,我都明镜一般,不能再懂。
昨晚我虽高烧不止,却起初尚未烧得糊涂。彼时在林子里昏死过去,也并非真的不省人事。岚棠狠得下心那样罚我,我便定要教他自己悔过。若非假借病中胡言,对他说出“心疼”二字,我又要如何,才勾得起他满心的愧疚?至于我真的难再撑住清明,却是在他终于松口,肯去为我请了大夫之后。
“群青,我不怨他,我只是怨我自己罢了……”惆怅轻喃,我一时之间,竟对群青道了心底真话。
岚棠所做一切,我本就不够资格去怨恨。都是我自己早早丢了一颗真心,到头来才会自取其辱而已。落得下场凄凉,皆不过是自找,哪怨得了旁人?就连如今,我也只不过是仗着自己同那什么“妩儿”有几分相似,硬是逼着岚棠对我心软罢了。
倒是群青听了我的真话,偏生不信,只同岚棠一般,去信我那句委屈隐忍般的“心疼”。
“姨娘莫要瞒我,昨晚上姨娘那句‘心疼’,才是真心实意的不是?少爷他那样对你,定是已伤透了你的心……姨娘不必把苦憋在心里,有什么难过的,大可对奴婢讲。讲出来了,心里才会好受,才会容易原谅少爷,对么……”
最后一句,这姑娘甚至问得小心翼翼。
是啊,今晨岚棠离开前的威吓,的确值得这姑娘万般小心着遵从。
群青她,为何一门心地规劝于我?
“……若是本少爷回来时候,瞧见姜姨娘还有半点的惧畏怨怼,从此以后,你就滚去春暖阁,跟那些船娘一起讨生活吧!”
彼时我方醒来,假作昏睡之态,听到岚棠最后的冷声出言,便是这般对着群青吩咐。
若真有修好之意,又如何不亲自与我相谈?只晓得欺负一旁那无辜的丫鬟,岚棠对我的真心,实在是少得太过可怜。
谁教我终归不是他那妩儿呢?
好在他留了群青在此,好在他尚且在意我的态度,如此便算我昨夜里那唱作俱佳的一句“心疼”,不曾白白说出。
纵不论岚棠他终归请来了大夫医我,就只是得了未曾见礼的那位大夫人赏药,我昨夜今晨一番真真假假的受苦遭难,便已值得。
更何况,我此次试探,亦是愈发拿准了自己的这张脸,实在好用得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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