敛了敛裙摆曲裾，我终归少许局促不安。
“唷，姜五你可是心里怕了？倒也对呢，听说那二姨娘是个颇厉害的人物。平素里，便威风得都骑到那岚家正房头顶上去了。这一次，更是不知给岚尚书吹了什么小风，就直接越过她家正房，来咱们这挑人了。”
吹什么风？
吹得自然是知儿莫若母的亲情风。
还是母亲给那岚家二房出的主意，我一个作她女儿的，自然知道。
岚家那二姨娘可是软硬兼施，死缠烂打，才换来这么一个对于她自己、对于母亲、对于我，皆是极好的机会。
怀了岚公子十个月，岚家能有这棵独苗，功劳苦劳，皆是她二房最大。
如今又是给这独苗，挑选关乎尊严与前程的重要物件，不教她这亲生的娘来，若选偏了，谁能负责？
这可是她此生唯一的孩子啊，打从头一胎这岚公子后，二姨娘的身子骨就没好过，更再没了机会生养。便是这唯一孩子的妻，她做不得主，可若说妾，岚老爷总得许她做一回主吧？
她命苦啊……
想想母亲同我一一诉着，自己如何唆使岚家二房把这些个台词记牢。本想用回忆，分散我心中那点紧张，可到底姜七见了我不肯理她，觉得没趣，又再出言挑衅:“到底是个娼妇生出来的，上不了正儿八经的台面。不过一个姨娘要见我们罢了，本小姐可就不似你这般怂！”
“七妹妹莫要错解了五妹。她平素里胆子就小，不过该大方的时候，可向来不曾拘谨。如今恐怕这般心思剔透的人，害怕着的，不过是明儿就要被急急送去岚家。五妹妹，你看，姐姐说得可对？”
姜四说得，没有半句作假。
只不过依我看，这姜府上下，心思剔透的人，却不是我。
若她姜四排作了第二，便就无人敢称第一。
要是没有母亲相帮，我在这姜府里，早便会斗不过她，被她斩下马去。
其他的小姐们或痴呆木讷，或装傻充楞，总之一一臣服在她姜四脚下，倒也安全。
只这妮子偏生看不惯我的套路。许是我装柔弱装清纯，恰好犯了她的忌讳，这娴雅端庄比得上嫡小姐的，每每逮到机会，准是得明里暗里对我可了劲地打压，再顺手替我立敌。
就好像是此刻，姜四只一句“明儿就送去岚家”，登时四五双眼睛齐刷刷伴着恨意，死死盯到我的脸上。
姜四说的实则没错。岚家这次人要得急，今儿挑了，明儿就抬走，没得半点给姑娘家心里准备准备的机会。
明日起，便成了岚家的人，我心里自是少许紧张。只是这话，眼下板上钉钉一样，借了她姜四的口说出，却好似我姜五断不把这些个一同候在旁的姐妹放进眼里一般。
一句话下来，替我得罪了多少的人呵。偏生我却承认不得，非得违了心地否认掉她满口的事实，才能平息得下众怒。
“四姐姐哪里的话，”抽了粉腻花缎裁成的裙腰处，别着的那块鹅黄罗帕，我拎着一角，按了按眼梢，方从柔柔细细的嗓子里带出哽咽，恸声低道，“妹妹只是一想到，明日咱们姜家，便会有一个姑娘离府，再难于母亲、于姨娘膝前尽孝……唉，妹妹心中，便满是替她不忍呢。”
姜四的母亲，死得太早。那胆子大到勾引了姜老爷的丫鬟，才生下姜四，便被正房那位整治得干净利落。
这整个姜府里面，只她姜四一个，没有娘疼。她自幼被抱去大夫人房里，还没过上几年当人小棉袄的日子，大夫人便自己生了个姜七。
姜四十多年来，便一直在猜人心思，瞧人脸色，寄人篱下，仰人鼻息。
明明大夫人房里的二等丫鬟，都过得比府里有些个姨太太强，偏生那女人坐着大丫鬟的位置，却还想贪半个主子名分，最终镜花水月，都成了一抹泡影，只留下个命苦心毒的姜四，在这后院里面挣扎。
既是从不对盘，便莫要怪我对准了她的痛处，狠劲儿地戳！
“是啊……若是岚家二姨太她选中了我，下月六姨娘可就再喝不到，我亲手熬的红姜汤了……”
六姨娘向来体质阴寒，不知补了多少汤药才生下姜八这么一个女儿。好在这孩子最是知道孝顺。每月六姨娘来了葵水，姜八非得亲手给她熬红姜汤，缓解腹痛。
只我这样一番煽动，最是年幼单纯的姜八，立刻红了眼睛，母女情深自不必说。其他几个小姐，也陪了抹起眼泪，至于那姜四，眼圈亦跟着泛红。却其实，那妮子心里面，愤恨准是远大过悲伤。
恰就在姜四气红了眼这档口，远远儿的一把低沉嗓子，带了威压便喝起众人:“做什么呢！岚家夫人头一回来咱们府上，你们这些个姑娘，就拿了张哭丧的脸迎客？”
早早便已收了手帕，我此时弯下身子，率先朝着来人浅柔笑过，落落一拜:“姜五见过母亲，见过岚家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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