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后,吴栋回来了。
这是我一生中过得最慢的七天。再见到吴栋的时候,感觉好像过了一个世纪。一个世纪,异常难过的一个世纪。
吴栋从拘留所回来的时候,我正在宿舍发呆。门“哐”地开了,我懒懒地看去,吴栋抱着被子,靠在门框旁,纷乱的头发,消瘦的满容,满是胡茬的嘴角却依旧对我露出了惨淡的微笑……
我忘记了怎么从床上冲过去,忘记了怎么抢过他的被子,忘记了怎么一下子抱住他,只记得和他紧紧相拥时,他颤抖地声音:“兄弟,我的梦没有了……”然后就是两个男人山崩愈裂的哭嚎声。
吴栋的梦很简单,只是做一个好的警察,出生入死、喋血疆场。他曾经不只一次和我说过,以后他要成为一个刑警,冲在抓捕的第一线。我相信吴栋会是一个好警察,就像父亲一样,因为在公安大,年级越高保留这样抱负的人就会越少,而吴栋从他入学伊始,口吻就几乎一致。
但是我也相信,吴栋的梦真的没有了。
和吴栋最后一次的吃饭也是在湖滨,我们一杯杯喝酒,却始终没有动那碗酸菜鱼。吴栋叨叨地说了很多,说他小时候玩游戏只作警察,不作坏人;说他第一次穿警服照了有生以来最帅的照片;说他做梦都想奋勇破案,屠暴安良……
他哭了,又笑了,最后,冷冷地盯着我:“我的警察梦没有了,你要继续我的梦,你要做个好警察,不要放过一个坏人。否则……”他猛地用力,筷子杵在桌上“啪”地碎成两半,“雨阳,我操你妈!”
与此同时,学校那个外表崭新,内部装修却极其破旧的红色礼堂中,学生处的焦处长对台下黑压压的学生很平静地宣布:法律系99级的吴栋在2001年11月20日因打架斗殴被治安拘留7天,经学校研究,勒令退学!
吴栋走的那天,很冷清。虽然是周日,却没有人送他,没有人理他。吴栋的父母觉得丢人,也没有来接他。校门口,只有我和他默默对视。我穿着藏蓝色的警服,吴栋穿着一身灰黄色的棉衣。
高大的公安大学北门,那时候刚刚建成,伟岸而庄严。可是,站在它的下面,尤其是面对吴栋的时候,我多少觉得有点压抑和阴霾。我不知道要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把吴栋的行礼填进出租车,然后我只能呆呆地看着吴栋。吴栋依旧是那个样子,虽然谁也不能摆脱沉重,但他还是勉强给了我一个微笑。然后,他拍拍我的肩膀,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学校的大门,钻进了车。
出租车在一阵灰尘中远去,我就这样呆呆看着,直到车子幻化成一个红点,消失得无影无踪。其实我一直想问吴栋,到底为什么要替我打那个小子;也一直想正规地和吴栋道个歉,问问他会不会怪罪我。但是,我始终没有说出口。如今,吴栋远去,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了。
我本以为,和吴栋的分别会在一种惨烈的哭声中发生。没有想到,却发生得如此静寂,如此深沉。这样的静寂和深沉让我怀疑,是不是我就这样送走了自己最好的兄弟,是不是当我回到宿舍就还会听到那绘声绘色的黄色笑话,是不是一切都不曾发生……
回过头,我看到骆骆,她站在门卫室的旁边,小脸被冻得通红。走上前去,我听到她小声问:“他走了?”我点点头,鼻子开始不可抑止地发酸,眼泪终于掉了下来。骆骆抬头看着我,轻轻擦去我的泪痕,然后走近一点。我一下子抱住她,不再压抑,不再克制,哭声山摇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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