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雪婆走到吴衙,一径进小姐绣房中去。只见小姐穿着白纱衫儿,倚着栏杆,凝眸不语。雪婆近身,小姐惊道:“你来了么?可曾见江家哥哥,说些什么?”雪婆道:“怎的不见?那江相公的相思病索害了他!我述了小姐的言语,他一字也回答不出,泪如泉涌,呜呜咽咽的哭个不住,但不敢放声。老身只得把好言劝解,他方才收泪。恳求我寄书与小姐,是老身不肯,不曾与他带来。”小姐道:“兄妹之你,寄书谅也不妨,可惜不曾带到。”雪婆道:“老身只恐小姐嗔责,书是未曾带来,止有江相公的庚帖叫我送与小姐。他说,江潮有何德能,感蒙小姐眷爱至此!江潮此生,若不得与吴小姐为夫妇,有死而已,决不另娶的了!送去紫金钏儿,江相公已收为秘玩,这白玉螭盘一枚,也是江相公幼年所缀的,叫我奉答小姐,金簪他不肯收,仍叫我带来,以见两念不绝之意。”吴小姐闻之,玉容凄惨,将簪儿插在鬓边,把玉结细玩,藏在怀中。雪婆方才拿出简帖,双手递与小姐。原来把彩笺叠个精巧方胜,颠倒写着鸳鸯两字。小姐拆开道:“呀,原来是封书儿!”雪婆佯怪道:“他说是他的生年月日,嘱我奉上小姐。若是情书,老身焉肯替他送来?小姐,你休看罢!待我原拿去嗔作他。不然拿来首与夫人,但凭夫人处置了他罢!”夺了书儿望外就走。小姐笑道:“雪婆婆,是你带来的,却要去首谁来?你在我跟前,何必恁般做作!”雪婆转身,笑道:“老身唯恐小姐见责,故此假意装憨。今小姐既发慈心,不但江郎之幸,亦老身之幸也。”
小姐接来看时,上写道:
江潮顿首,顿首,奉书于吴小姐逸姝玉人妆次。缅自支硎邂逅,匆匆数语,遂成契阔。潮虽兀坐书斋,无寸刻不神驰左右也。昔者新觌仙姿,迄今惟存寤寐。闻蕙气之袭人,尤存衣裙;恨春光之不再,徒廑予怀。窃讶卑人才非子建,貌愧安仁,何幸多娇,漫垂青盼。当日雁行钗谊,今复伉俪相期,俾潮荷恩难报,顶踵以之。窃欲仰仗冰人,缔为偕老。既承夫人之雅爱,口许无异婚书;奈今尊严之未归,心期尚迟凤小。承惠紫金龙钏,乃小姐幼年所佩之珍;敬奉白玉螭盘,亦卑人儿时所缀之物。金簪敬归妆左,原珍什袭于怀。若夫姻之不谐,夫复奚恨;而疾之永痼,赴愬无从,聊呈俚句,以见鄙情:
愁为青娥梦不成,秋风侵竹夜寒生。
语成无限相思泪,化作西川杜宇声。
其二:
今夕银河有鹊桥,轻云争拥楚宫腰。
牛郎值是偏多幸,何事人间路途遥。
其三:
梦作寒塘戏小鸳,广寒无路□□□。
枕□不是湘江竹,一夜□□□□□。
其四:
吩咐姮娥勿复哀,岂将仙□配庸才。
广寒疑是无消息,终古断肠未肯灭。
其五:
愿为杜宇泣花枝,血冷凝霜也不辞。
□□月娥清风杳,彩去深远不堪期。
小姐凝眸细看,珠泪盈腮,随将衣袖拭去,频拭频流,竟不能止。雪婆看了,也陪了多少眼泪。
小姐将书藏好,对雪婆道:“不知此事如何是好?”雪婆道:“老身看你们两个不但是一对绝世无双的美人,真是一对绝世无双的情种!他如今伫待佳音,你趁无人在此,写一封回书,待老身拿去,安慰他一番也好。”小姐害羞道:“怎么好写字与他?”雪婆道:“你把这小官人害得这般光景,难道要求你一个字迹儿就不值得了?”小姐只得展开春笺,雪婆早已磨浓了墨。小姐写就了书,才做得半首诗,只听得扣门之声,却是夫人声气。小姐连忙收拾,草草封了,雪婆把来藏在身边锦囊之内,开了房门,出接夫人。
夫人进房坐了,对小姐道:“有便人到京中去,我要写一封家书,寄与你爹爹。闻得你爹爹要边塞上去,如今劝他上疏辞归。我已写就了书,你试展看一遍。”上写道:
拙妻李氏谨奉书于老相公尊前:氏从十七结缡,奉侍箕帚。不幸无子,深切伯道之忧;而掌上明珠,幸作闺中之秀。但老相公桑榆暮景,奚堪北走塞上?女孩儿青春渐长,亦宜早偕秦晋,岂可耽误芳年?闻都中求亲者众,此事最宜慎择!若距在异乡,甚多不便;不如即嫁本地,朝呼夕至,暮年方不寂寞也。幸老相公裁之!家中祖业无人可托;委之臧获,必有弊端。劝老相公即上疏辞归,庶使老妾母子有所依倚。近有江姓潮名者,倩媒与女执柯,即老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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