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玉夫将包袱里的东西藏在床下,合衣在床上躺下,却毫无睡意。
他必须赶紧回家,是因为聂锋和聂隐娘说的话。如果他跟着他们会遇到危险的话,那么他住的地方也未必安全,所以,他必须尽快回去收拾一下。
他子夜时分离开的聂府,背着那捆栎木柴禾,
他的手里握着一把老旧的钥匙,一路上,他忐忑不安,生怕使牙的人突然出现。
到家的时候,钥匙已经被手心的汗水濡湿。他握着它,慢慢走到镜坊前。他觉得他的心好像被一只手紧紧攥着,他想要像老猫那样嘶吼,想喝酒,想梦呓般对自己喃喃自语……可是,他咬紧牙关,忍住了。他不能消沉,不能疯狂,因为他有很多事要做。
终于,他站在了那扇朽坏的木门前。钥匙艰涩地插进鱼锁,他轻轻扭动钥匙,锁却没有开。他一怔。难道是父亲冥冥中在阻拦他吗?“是这样吗?”他在心里问父亲。父亲一定知道他一直没有打消那个念头:他要铸镜!这些年来,他一直压抑着这个念头,可是,那念头却最终像铸镜炉里的火,将父亲的遗嘱和他的挣扎统统烧成灰渣。
“父亲,我想要当镜师,我想要知道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何遇害。我不能就这样什么也不知道地活着,对我来说,那跟死了没什么两样。”他在心里默默说。
然后,他的手腕一转,鱼锁终于打开。他屏住了呼吸,一手举着烛火,一手轻轻推开门。年久未动的木门发出沉重的吱嘎的响声,其中的一扇因为户枢朽断,突然向内倾倒下去,不过它并未彻底折断,而是靠着下半截户枢的支撑悬在半中轻轻摇摆,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一阵轻灰飞了起来,他被呛得咳嗽起来,手中的烛火也跟着颤抖起来。
父亲的铸镜坊就在那摇摆不定的烛光中展现在他眼前。他还记得从前的这里,但是眼前的景象让他惊讶——尽管他早已料到会是这样。隔着厚厚的灰尘,熔炉,熔槽还完好地矗立,铜镜的碎片、敲碎的镜范散落一地,父亲磨镜时坐的胡床下还堆积着磨削铜镜时掉落的卷曲的铜屑,墙角还堆着足够烧一炉铜镜的木炭和柴火……
玉夫伸手拂去熔炉的边沿的灰尘,那里露出被炭火熏黑的痕迹。熔槽也是完好的。只要收拾一下,这里就可以铸镜。
铸镜需要镜范。小时候,他曾经跟父亲一起和泥、看父亲在泥巴上雕刻,然后将它们烧制成母模(用泥料塑形制成的泥模,形状与铸出的铜镜完全一样的泥模,然后利用它来制作出镜范)。在玉夫仔细看着地上。有七八只镜范零散地碎在那里。是那些人把它们打碎了。其中的一些是刚出窑、还未进行第一次浇注的。他借着烛火仔细辨认着镜子上的花纹,菱花镜、葵花镜、宝相花镜、瑞兽鸾鸟、人像故事……每一个都精雕细琢,充满巧思。
距离他站立的地方的不远处是烘范窑。这里对他而言曾经是最神秘和有趣的地方。由泥制成的镜范,经过阴干后装入烘范窑内进行焙烧,就烧制成了镜范。每当父亲烧镜范的时候,他都会在旁边帮忙,将那些放在木屉里的泥范递给父亲,再由父亲将它们一个个放进窑火里。父亲小心控制窑火,两个时辰后,他们就可以看到烧好的镜范了。
不是每个镜坊都有烘范窑,因为镜范的雕刻和烧制都需要手艺,所以很多镜师都是去专门的镜范师傅那里购买镜范。不过,父亲一直坚持自己制作和烧制镜范,因为只有他最清楚自己想要的纹样是什么,而那些别出心裁的纹样,更是别的镜范师傅做不出来的。
窑旁的墙角堆着几摞镜范。跟其他镜范一样,有人特意将它们砸碎了。他蹲下身来,一一翻看那些镜范。一套又一套,它们只是常见的纹样而已。翻到最后一套镜范,他不禁感到惊喜,它不仅已经烧制完成,而且因为放在最下面,竟然躲过那场打砸,完好无损地留了下来!
他小心展开镜范。一套镜范通常由面层与背层两片组成,面层刻画平整的镜面,背层即雕刻花纹的镜子背面,面层和背层严丝合缝地拼合后,即形成中空的镜范,将熔液注入其中,冷却后即可铸出铜镜。而这一套镜范共有四片,也就是说,镜子的镜面和背面是分开铸造的。
这应该是一面夹镜。所谓夹镜,就是镜面与镜背有分别烧制镜范,先单独铸成镜面和镜背,再将两者趁热敲击,使之紧密地箍在一起,合二为一。铸造夹镜成功的关键是保证镜面和镜背无隙密和在一起,这对镜师的铸造技艺要求非常高。所以,只有技艺高超的镜师才会铸造夹镜。同样,因为售价不菲,只有在客人定做夹镜并付了定金之后,镜师才会花费功夫开工制范烧镜。
玉夫的心骤然加速。秘密就隐藏在这里吗?
他迫不及待地打开四片陶范,开始的两片是长方形、两面平整的。“这是镜面。”他心想。如果有秘密,那么秘密通常雕刻在镜子的背面。他急忙打开另外的两片。出乎他的意料,它们仍是如同镜面一样平整,没有任何纹饰的两片,只是比前一片大一点。他将烛火举到近前,仔细观察着它们,想要找到一点什么,但是,看上去它们就是另一个镜面而已。他惊讶地看着展开的四片镜范。父亲可能铸造一个有两个镜面的铜镜吗?跟这里的很多镜师不同,父亲不仅识字,而且画得一手好画,还略通阴阳之道。所以,父亲铸的镜子无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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