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兴街头行人如织,车马纷纷,是红尘里的滚滚繁华。但见一人白衣胜雪,从比肩继踵的人群中飘然而来。
他走得似缓而疾,衣袖长裾不曾沾染他人片点。
他的眼神很沉静,仿佛一方深潭,融进了世间的繁华与寞落,化作说不出的静谧平和。与那些熙熙攘攘的行人相比,芸芸众生反倒是红尘里的虚幻泡影,只有他是最真实的存在。
没有人察觉,转眼,他已飘然而出,潮水般的人流被遥遥地甩在了身后。
弹指十年,多少物是人非,这就是世俗的红尘,只是没想到这里竟会如此的萧条。
走在斑驳的青石路上,行人寥寥,全无长兴街的繁华喧闹,唯有岸边的江水如同记忆里一样永恒流淌。
应是常年的失修,这里的石板路积水已久,漫过大片的路面,满是淤泥,难怪路人纷纷避行。
白启蹙眉,沉静的眸里终于有了些许波动。他依旧行云流水,脚下的淤泥好似静止,不曾泛起一丝涟漪。他忽然一展长袖,地面掠过一道光华,积水与淤泥顷刻无影无踪,洁净的青石板路显露出来。
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竟让昔日的丞相府一派冷清。
是被贬官远行?
神识扫过整个府邸,有人,却没有自己熟悉的人。走上台阶,白启来到青石路旁的一座官家府门前。琉璃砖瓦,院墙高大,从它的规模来看,还能感受到这座府邸昔日的辉煌。但此时此刻,它已经完全的没落,不仅没有门卫把守,连大门都年久失修,大片大片的木漆开始掉落。
片刻,门缓缓打开,走出来一位发髻斑白的老人。
“你是?”这两年几乎没有外人到访,打量着眼前的来人,一袭白衣,风骨清举,剑眉星目,眉间有股浩然的天地正气,老管家忽然激动起来,“是你,是你!你是白先生!?”
“是我。”白启淡然一笑,看着老管家,十年不见他已老态龙钟,快入黄土。
“先生请进!”老管家掩不住的激动,颤颤巍巍邀请白启往里走。
“你家大人呢?”走在府内,树影萧疏,落叶飘零,偌大的府内没有一点人气,死气沉沉。
“我家大人早已先逝。”
“什么!?”白启愕然止步。
“是的,先生。”望着白启的容颜,十几年的岁月居然丝毫未曾改变,又想到自家的大人,老管家悲上心头,“先生有所不知,大人已经过世七年,如今这里已不再是昔日的相府而是早已败落的苏府。”
“他死了?”察觉自己的声音不再那么稳,白启顿了顿,又恢复了几乎冷漠的从容。他就是这样,将自己的情绪与感情藏得很深,即使下一刻会死,他的脸上仍然波澜不惊。这种从容不可能是天生的,只有历经岁月的磨练,无数的生死,才能锤炼出这样的深沉。
“是,我家大人是在庆元六年的初冬染上恶疾匆匆离世的。”看出白启的平淡,老管家不禁觉得心寒,他对这位白先生虽然只有几面之缘,了解甚少,但大人临终前什么都没留下,唯一的遗嘱便是与这位白先生有关。曾以为这位白先生与大人应是生死知己,现在看来,怕是连至交好友都算不上。听闻噩耗,他的脸上竟然无喜无悲。想到这,老管家为自家的大人不值,很自然的,态度也冷了几分。
“请先生在此暂候。大人临终前曾留下一物与先生有关,我这就去取。”老管家没有请白启入内堂,而是有意将他怠慢在庭院里。
庭院萧瑟,落叶沉积,白启毫不在意。等老管家离开后,他的脸上才有了变化,无法从容。
“他死了?”
“他死了?”
几番自问,望着苍黄的庭院,透过纷乱的枯叶仿佛还能感受到炽热的目光,那双总是定定注视自己的眼睛。自己选择无视,无视他的等待,他的痴情。深知他会死,身为凡人的他终会像无数人一样繁华落尽,归于尘土。
自己不正是这么想的?冷眼旁观,看完他的一生一世也算是了结彼此的孽缘。
为何心会意外的疼?多少岁月未曾有过的感觉。是悲悯吗?他竟走得这么快,不到四十的年纪。
听见渐渐走近的脚步声,白启合上双眸,掩去刚才的情绪。
老管家走了回来,怀里抱着一个有些年份的酒坛,上面密封的红绸已经褪了不少颜色。
“这是大人临终前的嘱咐,若是再遇见白先生,就把它交给你。”
接过递来的酒坛,沉甸甸的,宛若此刻的心境。手指微微用力,心突然又疼了起来,白启打开酒坛,酒香萦绕,陈年扑鼻。
醉人的香气从记忆的深处弥漫升腾,不由得白启想起了许许多多以为早已放下的往事,自己与他的离奇相遇。
那时的他完全失忆,不会认字,甚至连发音都不会,是自己慢慢教会了他,教他识文断字,书卷古经,看着他从无到有,最后成为大庆国的丞相。
就像这坛酒,是他年轻时自己陪他酿的。那一段日子应该是他最开心的时光,干净如水,没有一丝杂质。原来他一直在想念那段时光,自己陪伴他的那几年,直到临死也不肯放下吗?
闻着沉沉的酒香,白启僵站在萧瑟的庭院里。他本无情,以为早已超脱,没想到此刻的心竟会因为一个苏本华疼得窒息。苏本华,滚滚红尘里大庆国的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他,就这么死了,烟消云散,不在这个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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