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夜兼程行了数日,饿了便吃些野果,累了便席地而坐,困了便倒头酣睡。
林子里的生命正在枯萎,却拼命想要迸发出一点活力,可惜残灯复明,不过病态之象。
泥淖沼泽的腐臭瘴气向上升起,侵略了每一寸空气。入到鼻腔,是坚果的甜腥,含糊着铁锈的滋味,然后刺辣辣地攻击我的肺脏,接着开始反呕,呕出的气体似乎也带有独特的棕黄色。类似动物新鲜内脏中的湿糜气体充斥了我的呼吸道,它们仿佛还带有体温,混合着生命力一下一下地搏动。任何一种别样的气味此时都让我深觉醍醐灌顶,并从中获得坚持的力量。食物不消多说,方才那枚有着类似人体肌肤触感的金黄色果实依旧让我毛骨悚然――幸然,稀奇古怪的果实吃了那么多,身体竟然毫无不适。
可是,云都的身体却一日不如一日,即便他刻意掩饰,依旧遮不住笑意背后的虚容。
“你怎样?我们歇歇吧,我累了。”虽只行了半刻路,但我仍不由分说地拉他坐下。
“我没事,还是尽快赶路的好。”他强自站起。
我也赶忙站起,搜肠刮肚想寻些说辞以便劝他休息。但见他目光一沉,右手拈起一枚小石子,手腕翻动,便将石子向前送去。
我屏住了呼吸。
不过转瞬之间,我见云都松了一口气,忙低头查看:一条死蛇瘫在地上,身旁微有血迹。
我心念一动,忆起当日情形,却已如隔世。
云都促狭道:“怎么,吓傻了不成?”
“张老头子真厉害,居然能走过这里。”
云都笑道:“他一个文弱书生,怎么能穿过这片林子?恐怕除了先祖外,还没有人曾穿过这里。”
我讶然:“你上次不是说张老头子是从这里……”
“他是被河带来的,就是我们来时经过的那条河。”他有意无意地闪避我的视线。
“那条河?怎么带他来的?”
“也算机缘巧合吧。那条河是沟通黄泉与人间江海的通道。它是水域真正的枢纽,无始无终,瞬息万变。虽然流水平凡无奇地在河床里蓄积,却能在弹指间将其中的人送往另一个世界——无论是人间,抑或是地府。不过这河太痴迷于‘经过’,所以不断‘经过’各处,不知下一瞬会出现在哪里。”
“所以你才没有选它作为我们出去的方式?”
“我不想赌。”
我莞尔,怎么听着像是现在不是赌一样?
“不过你从哪里知道这个的?怎么我从未听说过。”
“巫书首篇有记载,那是讲述各类传说的。”
“巫书?”我瞪大了眼睛。
“……哦,我毕竟是老头子的大儿子,巫书还是略略翻过的。你可别小瞧我!”
“原来他本打算让你袭承这个位子的。”我不无感慨地说,心头一热,跟他说:“我这个人最看中礼尚往来了,既然你这么讲义气,那我便讲个故事与你听,权当报答。”
云都一脸“随你便”的表情。
“哦,我脚酸,听我讲故事必须坐着。”
云都满是不情愿。
但我心潮澎湃,一把拉着他坐下。然后略顿了顿,说:“我上次在平宁会上讲的故事你还记得吗?”
“嗯。”
“那个故事,它还有后续。”
“后续?”
我点了点头,在草堆上挪了挪位子,好让自己坐得更舒适,然后开始讲这个所谓的“后续”。
封安三年,君主昏溃,宦臣扰政;兼之西北有外敌丹和犯境,东南有瘟疫洪水之灾,以致民生凋敝,揭竿而起者盛众。德辉王又与宁乐王趁乱起兵谋反,六王爷号称拨乱反正,也兴兵上了阵。鹬蚌相争,不知渔翁为谁?此番混战,当真好一场腥风血雨,直教哀鸿遍野,血流成河。
小小一个山村,因地方偏僻,乍看似乎未被战火延及。但走近一观,便可发现村中尽是老弱妇孺,连半个少年也无。
小罗是猎户罗大武的女儿,有姓没名,就叫小罗。上半年的时候,这里被六皇子的人马占领了。罗大武因为身强力壮,就被强行拉去充了兵,后来便与他的铁叉一起倒在了沙场上。
没了爹的小罗,成了孤儿。孤儿也得过日子,于是只好自力更生。好在小罗年纪已经不小了,明年便可及笈。爹打猎的活计她是学不来,聪明劲儿都用在掏鸟蛋上了。可那天,小罗一枚鸟蛋也没寻到,她寻到了一个人。
战争年代,当官的视人命为草芥,做百姓的也惟有彼此照顾。要是遇上个把逃兵伤员,村民们能帮的总是会帮一把——但愿自己的亲人遇事也会有贵人相助。
小罗已经没有亲人了,但她还是把那人背回了家。这人的胸口中了一箭,箭身已折,留箭矢在肉里。因为爹打猎,所以家中不缺治伤良药。可正当小罗准备帮他取出胸口的箭矢时,从他的身上掉出一块令牌。令牌上刻着两个字:“爵辉”。
这是德辉王的名字。任何一个发动战争的人都无法引起百姓的好感。
小罗倒吸了口凉气,停下手里的动作,冷冷地问他:“你是德辉王吗?”那人紧闭双眼,毫无反应。“我问你,你是德辉王吗?”那人依旧不回答,他的身子软地跟烂泥一样,已然失去了大半条命。
小罗暗自叹气。心想:总不好见死不救,那我就尽人事,听天命吧!
结果老天要那人活。
几天后,小罗正在外面劈柴,劈劈啪啪,弄得鸡飞狗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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