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前去细细观赏,赞赏不已。夫人们又夸赞阿春那座白衣白甲东方持国天王像造得细腻,身上甲胄一片一片,每一片上都有花纹,十分的精致用心。叱卢太后闻言踱步过来,笑道:“是么?哀家眼睛花了,待我细细看看。”
阿春站在一旁,眼见着站在持国天王像边的虢国公袍袖一样,一蓬细小粉末扑洒上了塑像。而随着袍袖离开持国天王手持的琵琶,此前粘在上面的细如发丝的琴弦已然一根不存。
敬献给皇家的东西,岂容有半分差池?!虢国公这分明就是要陷她于死地。
虢国公身后,那个大匠班主眼神分明是阴狠的志得意满。
虢国公这个蠢货,被那个大匠班主撺掇了还不自知。他会这般排斥她,也无非是因为大穆人对西凉人的憎恶。而若不是大穆人,她也不至于……阿春一咬牙,手指在袖中紧握成拳,冷冷抬眸对上虢国公的眼神。
虢国公倨傲一笑,道:“太后娘娘,这持国天王像恐怕是颜色不纯。”
叱卢太后讶然:“哦?如何不纯?”她又离得远了些,细细端详,“这颜色白如珍珠,颇有光泽,我瞅着甚好呀?爱卿道颜色不纯,是从何处说起?”
虢国公胸有成竹道:“太后稍候便知。”
众人面面相觑,数十道目光投向阿春这尊佛像,等着看虢国公到底弄何玄虚。
正安静时,阿春忽然道:“虢国公不必等了,这像怕是不会变色了。”
众人诧异,虢国公更是脸色一变。阿春上前,指尖捻起落在天王上的细微至几不可见的粉末,道:“浪费国公大人的雄黄粉了。这白色颜料,并不是用的铅白,变不了黑色,怕是要让国公大人失望。”
大穆中造像、绘画,白色一般用铅白,铅白遇雄黄容易变黑,在场的后妃、夫人小姐们虽不懂得这些,却也大概明白了虢国公在耍些小把戏要让阿春出丑。只不过他们也都巴不得看看热闹,一个个都笑嘻嘻的却也不说些什么。倒是“佛画一绝”应渌好奇问道:“原来这白衣白甲用的都不是铅白,那敢问春师傅用的是什么?”
“蛤粉。”
“如何制作?”
“选用壳厚、呈紫红色的大蛤,剥开外壳有颜色的部分,然后用小火炙烤,研磨成粉,兑合胶水即可。牡蛎壳亦可,只是品质又差些。铅白多少带毒,民女思量,既然要献入宫廷,应当用更安全的颜料才行。某日在海市见两小儿用大蛤壳在石板上作画,故而灵机一动,试验出了这种颜料。”
应渌深鞠一躬道:“受教了!自从春师傅入京,我朝绘画、塑像皆为之一新。应某实在敬佩。”
“应小友休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一旁号称“画圣”的陆繇面有不满之色,“‘匠’便是匠,用了些新颜料新材料而已,只不过是’术’,就好比你作画,换了支更趁手的笔。你说,这幅画到底是笔的功劳,还是你的功劳?说’为之一新’,陆某以为,言过其实!”
“但——”应渌正欲要辩,忽又闻虢国公道:“太后!持国天王琵琶上无弦,这西凉妖女显然不曾用心!”
“哦?”叱卢皇太后身体后倾,皱起眉头来凝神细细看去,又伸手在琵琶上一摸——“当真无弦!”
那琵琶阿春做得精细无比,弦轴、音柱、凤凰台,几乎是完完全全就一把真实的琵琶缩小而成,此前绷有琴弦,甚至可以弹奏出声,然而方才虢国公袖子底下那一抓,却将那细若牛毛的琴弦尽数扯了去。
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到阿春身上,叱卢皇太后亦淡声道:“春师傅,琵琶无弦,乃是何意?当真是你的疏忽,还是有意为之?”
虢国公冷哼了一声,“琵琶无弦,不成曲调。东方持国天王多罗吒本就是主乐神,以曲乐使众生感化而皈依佛门。这西凉妖女故意不设琴弦,显然是别有用心。”
阿春一眼望去,佟国丈摸着胡子眯着眼睛一脸看戏者状,杨太师半闭着眼睛,悠然自得。萧汐欲为她辩解,却被宸妃拉住,投去严厉的一眼。
阿春眼睛一闭一睁,心中已经了然。太后固然是赏识了她的佛像,却挡了虢国公、佟国丈和杨太师几位的路。这三位今日已经设好了坑,等着她往里面跳。这时候便是她辩解说本来有琴弦,被虢国公毁去,也是徒劳。
若要硬给个解释,也不是不可以,就看叱卢皇太后信不信了。
阿春深吸一口气,道:“民女确实是故意不设琴弦。”
“哼!”叱卢太后冷哼一声。虢国公微有诧异,显然没想到她临时变了主意。但瞬间又放松下来,要看阿春作何解释。
阿春道:“持国天王琵琶无弦,这个确实有讲究。我们西……”
她一个“西凉”的“西”字方起了个音,便被一道安静而又低沉的声音打断。
“《长阿含经》第五典尊经第三载:’四天王随其方面,各当坐位,守护正法,不使魔挠。’此乃佛经原文。后来竺佛念译经,经文下有批注曰:东方持国天,南方增长天,西方广目天,北方多闻天,持琴而无弦,持剑而无鞘,持蛇而无信,持伞而无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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