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音还见生呢。”他微微一笑，倏忽缓和了气氛。
他唤她，唤得是她的名字而非封号，是怕她太过拘谨。
楚穆音这才略略敛了羞，道：“妾惶见圣颜。”
叶怀瑾低头，“你父母才逝，朕接你入宫，便是希望你安心度日，你又何须这样小心翼翼？算起来，你也是朕的表妹。”
他也说了是算起来，且不说这一层沾占不着几分亲的裙带关系，便是顾韫贞这样嫡亲的表妹，不也处在这冷宫一样的地方吗？自己若是为了他这一句话便舒下心来，那便是真真儿的愚不可及了。
但仍是微微抿唇笑道：“妾多谢陛下圣恩。”
“陛下从哪里过来？”顾韫贞冷不防冒出一句，见他额上冒着几粒汗珠，便知道路途有些远了。
叶怀瑾的目光微微一滞，有一丝的闪躲，但仍是极威严的样子。毕竟他是天子，不怒自威，生来便是如此。
“方才……从长乐宫过来。”
那语气里的闪烁，顾韫贞不是傻子，如何听不出来？只是她却不揭穿，若换做从前，以她娇生惯养出来的脾气，早就不留情面的揭穿了，可如今，境况不一样了，脾气也改了许多，到底叶怀瑾还肯骗自己，终究不算绝情。
“哦，”她轻轻挑眉，“不知阿祖身子可好？阿祖最怕热，妾这两天身上不好，也没去看她。”
叶怀瑾轻觑她一眼，“你身上不好么，怎么没见请太医？”
她缓声答来：“昨儿个请太医来瞧过了，说是着了凉，让好生将养着。”
着了凉！
这大夏天的，她竟着了凉！这话里头的意思，无非是在怪自己冷落了她，再想叫自己离开，嫌自己误了她养病。这样想着，他竟也攒了眉，凝了色，好个顾韫贞，真叫他小瞧了！
“那便好生养着吧，朕勤政殿还有事。”
没落着笑，顾韫贞看出来了，叶怀瑾明白自己的意思，因道：“臣妾想把阿音留在宫里，想问问陛下的意思。”
叶怀瑾停步，转过身，略一愣，很快挥挥手：“这点子事儿你自个儿掂量。”
顾韫贞俯身，“恭送陛下。”
楚穆音瞧不明白，叶怀瑾好容易来未央宫一次，顾韫贞为何要想着法子赶他走，如今宫里雨露不均，大半时间陛下都宿在关雎宫，旁人宫里去了的少，尤是这未央宫，小半年也没能见圣一次。
“你可是在想我为何赶了陛下回去？”顾韫贞道。
楚穆音点点头。
顾韫贞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窗子上，那窗子没关，透着树树开的极盛的合欢，曳曳因风动，本是极美好的花，可映在顾韫贞的眼中，竟落得如此荒凉。
那合欢花原是顾韫贞入宫的时候，叶怀瑾特意为了顾韫贞种的，原意在“年年安好，岁岁合欢”。这独一份的殊荣，举宫无不羡慕，可如今，却也落得这样的下场。
“我的孩子，就是死在陛下手上的。”
那目光里，竟瞧得见窗外的落花徐徐，叫人……徒生伤感。
这么些年，楚穆音不是没见过顾韫贞哭，她的确倔强，只是伤心的时候，还是会一个人躲起来哭。而顾韫贞今日的表情，楚穆音从未见过。
是难过，那眸子骤然失了光亮，像是一潭沉寂已久的死水，任多大多狂的风，都吹不起半点漪沦。但难过之中还伴有一丝丝的失望，仅仅是失望，没有恨，一点都没有。
最是这样的神情，才叫人看着心疼！
“阿姐……”楚穆音轻声唤了顾韫贞，“你别难过，兴许……有什么误会也不定？”
顾韫贞回过神，嘴角微微上扬，盯着楚穆音难以置信的面容，冷冷笑道：“阿音呐，你这样子，当真与我知道真相的时候，一模一样！”
楚穆音心里一阵惊痛，依稀还是当年，小翁主顾韫贞常与皇子叶怀瑾比剑，那时两人的剑术都不算好，只是叶怀瑾略高于顾韫贞，有一次，叶怀瑾的剑不慎斜了两寸，割伤了顾韫贞，嬷嬷们急的手忙脚乱，额上直冒着豆大的汗珠。谁都知道，顾韫贞是自小捧着手心里长大的，陛下和太后都宠得不行，比起早已失宠的皇子叶怀瑾不知矜贵了多少，她这一受伤，连叶怀瑾自己也吓了一跳。
但顾韫贞没哭，从受伤到包扎伤口，一滴泪都没流过。反观叶怀瑾，竟躲在角落里偷偷的抹眼泪，旁人只以为他是怕被陛下和太后责怪，只有楚穆音看到了，叶怀瑾的眼中，分明是深深的自责和担忧！
因为不当心弄伤了顾韫贞，所以自责！
后来楚穆音问过他，是否为顾韫贞的伤自责？
还记得他说，如果可以，他宁可替顾韫贞受这伤！
“阿姐，”楚穆音不敢相信，昔年爱顾韫贞胜过自己的叶怀瑾会做出这样的事，“当真确定是陛下做的吗？昔年阿姐专宠于后宫，许是旁人有意让阿姐误会也不定。”
顾韫贞摇摇头，“不会。”
楚穆音仍有疑惑，“阿姐这样肯定，莫不是陛下亲口承认的？”
顾韫贞吸了口气，摆摆手道：“这样久的事，我不记得了。”
她垂下了眸子，有一排长而密的羽睫在轻轻的翕动，脸色有些发白，但仍是貌美。
从前的她，性子很是乖张，与这宫内那些柔柔弱弱的美人都不一样，那时的她，有一种张扬而自信的美，是打从娘胎里就带出来的，旁人怎么也学不来的。可如今，这份性子却生生的给磨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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