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上的那种神情是我没有见过的,温柔褪下之后,是略带残忍的杀气。只是在看到我的时候便已悄然隐去,复又一片漫漫如水的光芒。
大哥察觉到他的异样,才转身,便看见立于门外的我,吃了一惊,急急地欲起身回避。我倒没有,因为是皇上宣我过来的。果然,皇上将他按住,淡然说道:“你我好不容易才欢聚一堂,不必拘礼了!皇后是朕请来的。”我挨着他身边坐下。
“大嫂和祺儿好吗?”父亲每日出入朝堂,没有消息即是最好的消息。母亲对于我来是一个外人,她并不需要我的关心。二哥出了君家想关心也关心不上。只有大嫂和祺儿仍是我心底仅存的柔和。
“都好,谢皇后娘娘挂心!”依然是这段对白,都有些腻味了。于是相对无语,恍如隔岸而望。
皇上见状,无奈一笑,随即唤了乔公公伺候他去更衣。席上独留了我与大哥二人。
“小颜,你长高了不少!”左右无人,大哥温声说道。我现在终于知道为何他不像父亲亦不像母亲,他们都不是温柔的人,他的温柔来自皇上。
“妹子进宫快两年了!”我宽颜一笑,亦随着他改了居家时的口吻说话,仿佛不过是昨日情景,恍惚中,仍挨着大嫂睡在一张床上,祺儿调皮的挤进我们中间。
“是啊,都两年了。你和皇上……”大哥欲言又止,只是我已读懂了他的眼神,却也无言以对,又是一片扼死人的寂静。
“你大嫂和祺儿,也常念着你!”及笄礼中,大嫂随母亲离宫时,远处的回眸一望,带出多少牵挂,至今还时时在梦中出现。
皇上已换了一身柔白的常服走了出来,面上微微笑着,却见我眼中点点莹光。他坐下来的时候,似不经意地将我的手握住。
“辰华,你这妹子不好欺负!”他意有所指,大哥亦是隐忍着痛快的笑意。
“本宫做了些葡萄酒,大哥给大嫂和祺儿带些回去吧!”我轻轻抹去眼泪,重新换上笑颜,“祺儿一定长高不少了!”
我唤了知秋进来,让她回我的宫里拿些葡萄酒给大哥带回去,大哥也同时起身:“天色已晚,臣也该告退了!”
围场里,击鼓声、呼喝声震耳欲聋,有野兽仓皇逃生。一贯平静的天地间,有若布帛被生生撕裂。方才湖水深蓝,绿草如茵的诗境已全然不见,变成了生死争斗的猎场。武士们持械牵犬,在围场里追逐激战,他们的械不过是一把匕首而已。
在武士将匕首刺入困兽的咽喉时,我极力抑制住想要捂上双目的冲动,任由那嗜血的场面侵略心灵,皇上带我来不就是让我来见识的吗?
匈奴单于不甘示弱,亦卷起了袖子,赤手空拳与一头野猪博斗。围场里的他几近疯狂,当弯月形的银刀捅入野猪壮硕的身躯时,匈奴人欢呼起来。轩辕帝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兵书上说,知已知彼,才能百战不贻。
武士拖着一具具战利品回来的时候,围场外响起一片惊呼声,远处有银狐掠过,引得轩辕帝豪气顿发,直指丛林深处对着我说:“它……是朕送给皇后的礼物!”
语罢,人已疾步而出,提弓上马飞奔而去,身后有几十骑亦前呼后应着追随而去,车驰马奔,呼声震天,场面较方才更为壮观。那是帝王的霸气,比歌舞更鼓动人心。直至那一队英姿勃勃的劲旅消失在丛林之中,我的心情才平复过来。
大皇子就坐在我的旁边:“父皇真不该夸下海口!”
我侧过身去望他,果然是在百般呵护之下生长的名贵植株,人是好人,总会为别人着想,只是在这里却显得少了股飒爽英姿。他见我望他,有些不知所措。
“我相信皇上,你,也要相信他!”平静的语气中,我复将目光投向丛林,那里,是我的信念。此时,我亦将我的信念传达给身边这位少年。他虽只比我小了一岁,但在我看来,其实已成了两代人。
丛林中一骑飞奔而出,马上之人正是轩辕帝,他明黄色的龙袍在林风中猎猎飘舞,马上的猎物遍体白毛、灿如银雪,登时照亮了场外众人。在“万岁”的高呼声中,他,成了今日当之无愧的英雄。我的脸有些红,是酒红,亦是心动。
整理容妆,我徐徐站起,迎向胜利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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