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熙十二年,冬。
是夜。
行至落霞谷的一队人马高举着火把,在黑夜沉沉里宛若数十双魑魅魍魉的眼睛,淬着青白色一路绵延,长长的队伍隐在黑幕下不见尽头,晚风咻的吹过,火舌忽明忽灭。
落霞谷两侧盘踞着巨大的陡石,像蛰伏在地的兽影,在夜空下明灭可见被火光缀满,披着深夜的重霜,添了几分冷意。
前头坐在高马之上的人裹紧身上的棉袄,啐了一口唾沫,嚷道:“这落霞谷有点渗人!”
这句话明显对一旁牵马的小厮说的。
“奎爷,刀口上的活,忍忍就过去了。”小厮的嗓音不如张大奎那般粗犷,反而有几分女子的清脆婉转,音色yu要震落初冬还未开放的冬梅,连风都泯灭在这滴滴脆脆的声音里,“这一带有穆栗寨,不过就是几个小娘们而已。”
穆栗寨的人凶猛彪悍,行事雷厉风行,却个个年轻美貌,武功招式花样百出,角度刁钻古怪,就连武器,使鞭的用剑的耍大刀的用暗器飞镖的各不一致,倒像是在出自各门派,穆栗寨里半路出身的。
张奎点点头,这穆栗寨他还真没放在心上。
“干完这票,我就回家抱媳妇生娃。”张大奎的眼睛在小厮身上瞄来瞄去,小厮丝毫不介意步履依旧从容的牵着马绳,一声重重地叹息落在马蹄之下,又很快被后来的人碾过,没了痕迹。
张大奎听说,这小厮年幼时长得俏丽,像江南女子那般婉约柔软,其实是个男儿身,不巧被富家子弟遇见,春心荡漾,强抢民女,滚到被窝里发现是带把的,一怒之下用了宫刑,用席子丢到乱葬岗,也命大,呆了三天三夜活了下来,飘零四方,流落无名氏。
队伍不紧不慢的前行着,押运货物的活要小心谨慎,一不小心就会被山林恶霸抢了货物没了性命,本来嘛,押运东西从来不会借着月黑风高渡险而过,上头偏偏勒令今天连夜渡过落霞谷,落霞谷地势险要,进退不得。
家中有儿妻,妻子身怀六甲,张奎搓了搓手,眼前晃过一张张钞票,犹如雪片隐藏着锋利的刀刃,滚出细小的血珠,扎得人疼,钞票悉数落进兜里,像装满贮存于冬天的粮食,安安稳稳的藏于地窖。
冬风咻的又划过,吹得后面几个火把全灭了,护卫慌乱的从怀里掏出火折子,颤颤巍巍的点上,心想今天的风有点诡异,眼前一抹黑,有粘稠温热的液体滚过,伸手一抹,借着火光看了起来,没来得及呼叫,身子软软的倒了下去,火光未灭,照得脸上神情惊恐万状,照得他的一生就此于明亮之中死去。
“奎爷!有几个兄弟死了!”后头有人急急忙忙的呼报。
“怎么,饿死还是冻死?”张奎不以为然,心里突突的跳着,像梆子敲打,响声咚咚咚,突然跌入落霞谷深渊里,淡白的烟雾裹着响声,幽幽的飘入深处,没有着落。
张奎伸手摸出怀里的平安符,那是出门前妻子给他的,那双细腻光滑的巧手还在眼前,妻子挺着大肚子倚在门框,发丝如一条凝结的月练逶迤在天际,紧紧的拴住漂泊在外的他,手忽然忍不住的抖,像是要抖落一地的思念妻儿,乱了那前进的步伐,勒马不前。
突变只在一瞬间,起了一股奇异的风,刮起张奎手里的平安符,先是刮落在地下,接着翻了几个身子,稳妥的凝滞在地。
张奎急急忙忙的下马去捡,却听到后面的护卫喘着粗气,说道:“被人杀死的!”
平安符被人用脚尖捻住,稍微一用力,就化为粉末,张奎蹲坐的姿态顿在半空中,抬眼看去,眼前的黑衣少年像记忆中妻子最后的一个姿势,一瞬间凝固成画,竟让他忘了现在的处境,眼角有细碎晶莹的泪花溅出。
“喂!我要打劫!”少年指着后面押运的货物,吟吟笑脸,声音像飘盈的柳絮,在初冬的天气里氤氲嫩芽的芳香,霎那间万紫千红一点绿,手腕一转,黑夜里闪过几道银光,咻咻咻的带着血色划破天际,不少倒地声响起。
张奎一挥手,宛如一只幼豹般弹起,在夜里像一只出弦的箭,沾染着锐利和森凉,往后翻了个跟斗,稳妥的落在地上。
身后的侍从看到张奎的手势,一窝蜂的围上少年,手持利刃,像盯着猎物一般,猛地扑了上去。
少年不屑的哼了一声,转动手腕,一个横扫,足尖轻踢,一掌天灵盖,咔嚓一声,头颅蹦出脑浆,像树枝压落的冬雪,扑簌簌落了一地,翻滚而来的血腥让张奎皱皱眉,低声问道:“不知小兄弟为何这般?”
“我说了,打劫!”少年一个转身,袭上张奎,五指虚抓,像黑白无常的镰刀,死亡的气息滚滚而来。
张奎抽出剑,握着剑柄的手沁出汗,在冬日里有点冷,冻得他直发麻。
只见少年,两指夹住剑刃,轻轻一扭,咔咔,一把完好的剑变成好几断,牵无声息的落在地面,张奎一惊,急忙后退,少年身姿诡异,绕到张奎后面,用夹断的剑刃穿进心脏。
张奎听见裂帛声响起,伸手,抓住生命里遥遥在望的念头,像是要抓住生命里最后的挤破而进的光亮,最终姿态永恒在初冬冰冷的土地上,他似乎听见妻子的细语,记得平安回来啊…
对不起,失约了…
身子重重跌落,掸起灰尘,迷蒙了黑夜的光。
少年并未向货物走去,而是定在原地不动,变故就在此时,倒地的牵马小厮身体蠕动,像一汩泉水咕噜咕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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