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新语是那样一种人,或许因为他生下来便是天之骄子,智慧、美貌、财富、权势,一切世人趋之若鹜的东西他都唾手可得,所以他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他纯然地注重精神,追求着他的真理大道,为此牺牲一切在所不惜。
杨无端无法苟同他,他也不是她能够说服的,所以他们只能在这条通往未知的荆棘路上短暂同行,她不知道下一个岔口会在哪里,丁新语会因为什么理由再度出卖他,又或者,下次是她先抛弃他。
她什么也不知道,但丁新语说得对,在那之前他们必须彼此信任,因为当第三方矛盾大于他们之间的矛盾,联合是唯一的出路。
多么讽刺的命运,永远不可能得到最好,只能在“非常糟”和“没那么糟”之间假装自己有所选择。
或许丁新语又对了,吾之大患在吾有身,所以有生皆苦。
有生皆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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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衙大堂上在审的是一个盗窃军粮案。案情非常简单,但牵涉到日积月累的军民矛盾,却又变得错综复杂。
元象关内除了驻军仅有少量平民,大都是石州府域内被北狄军队抢掠一空,失了耕地的农民。他们龟缩进关内,依靠开荒垦田和充当军队运送辎重的民夫维持生计。
随着丁新语和杨无端等革新骨干相继调离梧州,再没有人主持从海外和南襄购买输送军粮,运至前线的粮食锐减,北狄人又适时发起两次冲锋,端朝军队仓猝迎战,迫不得已,只得动手搜刮百姓的存粮。
等到战事暂歇,粮食仍未补运上来,平民中的青壮民夫尚能从军队分得少量口粮裹腹,他们的家人却没有这么幸运。正如夫子和管子都强调过的,无论在何种情况下,生存是人类的第一目标,当这一目标得不到满足,人们必然铤而走险。
“三个民夫徒手击败了一队十二名守军,然后乘夜将整仓粮食分赠给全城的老弱妇孺,”丁新语背对她懒洋洋地问,“这等《唐人传奇》里才有的荒唐故事,你信吗?”
杨无端想起宁郁,以宁郁的身手,一个人也能干得出来。她摇了摇头,看向那些表情麻木的平民。
“老师的意思……那三个人是出来顶缸的?”
丁新语不置可否地哼了声。
确实不好办啊,按律这三个人当斩,但看这满城出动的架式,只怕人头还没落地,石州府衙先被踏为平地。
事情至此很清楚,军方代表过来给府尊大人施压,这些观审的平民也在以他们的方式默默威胁,丁新语这个民政长官当得远没有梧州那么逍遥,夹板气灌得足足的。
“军队在哪里?”杨无端奇道。她不是不同情平民,但一码归一码,元象关距前线太近,无论如何不能乱,这时候的上策该是出动军队,先*了再谈其它。
丁新语旋过半身,噙着一抹嘲讽的笑意,举起三根手指,“三个时辰后,倘若本府仍未审结此案,就该轮到驻军行动。”
“还剩多少时间?”
屈起两根手指。
“一刻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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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无端有时候觉得,她和丁新语最大的不同在于:她已经觉得自己很胡闹了,丁新语却又比她更卑鄙,不但胆大妄为,且不择手段。
丁新语最后那根手指尚未收回,角门外的人群突然开始骚动,因为挨得太紧挤得太密,这骚动就如同烧热的滚油里溅入一滴生水,瞬间炸开了锅!
“起火了!”先是有声音辽远的、含糊不清的传过来,不过顷刻之间,已经变成数十人、上百人参差不齐地呼喊着同一句话:“城北起火了!”
杨无端与数百人同时转头向北,大约是元象关内驻军的方向,青天白日之下,透亮的红光裹着灰黑的烟尘,如同雷击过后惊慌失措的兽群,贴着地皮滚滚狂奔。
“咣咣”的锣声过后,杨无端又听到织文的声音尖尖地夹在锣声里:“知府大人谕:城北民居走水,各位乡亲父老要紧地赶回去救火,本案延期再审!”
像是为了表示强调与确定,他最后重重地敲了一下锣。铜锣的声音本来沉闷有余清亮不足,但织文这全力一击下去,竟发出“嗤呱”一声刺耳的锐响,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咬牙,只觉得耳朵里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余音半晌嗡嗡不绝。
人群并没有被他这一句话就轰散,杨无端看着无数张浑浑噩噩的面孔上终于出现了丰富多彩的神情,疑惑、惶恐、不安、畏惧、窃喜、茫然……这一幕幕就如电影,又像是展开在她面前的长卷,真真切切地描绘出活生生的人性。
火光高高蹿起,似乎连天接地,烟尘随着风向愈来愈近,或许是心理作用,连杨无端似乎也闻到了烧灼的糊味,人群痛苦而迷茫地蠕动着,就仿佛一条被斩断了头的巨龙,失去了思考能力,仅剩下躯干和四肢在条件反射地垂死挣扎。
有那么一瞬间,杨无端担心丁新语会弄巧成拙——当然是他放了那把火——直到那声尖厉的鸣哨。
她抬头看天,以为是鹰哨,但那只扁毛飞禽早已不耐烦人间烟火,伸展开巨大的双翼滑到遥远的西天,她只看到瓦蓝干涩的晴空,而零星飘散着的霰雪。
今天是元月初一,她模模糊糊地想起,新的一年第一天。
那哨音又响了第二次,尖锐地仿佛用指甲划过玻璃,杨无端打了个寒颤,转动脑袋四下找哨音来源。
角门内并不是一个好的观测位置,他们的视角被墙壁和屋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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