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等薄劣,得陛下宠荣……”杨无端站在太和殿的丹墀下口干舌燥地背诵着谢恩表,身后齐刷刷跪了一地共三百九十七名进士,文弱书生们历经了一整天的折磨,每个人都精疲力竭,在春日暖阳的余晖中摇摇欲坠。
杨无端穿着全套整齐的朝服,勉强维持住昂首挺胸的端正仪态,两边肩膀和腰杆却都酸疼得厉害,双腿也颤得站不稳,虚汗湿透了帽子里面绾得太紧的头发,正慢慢地顺着额头往下滴……她使劲眨了眨眼让自己清醒些,太阳正在西下,阳光从太和殿的侧后方投射过来,将丹墀上方诸人的影子歪歪扭扭地拉下来,几乎到了她的脚边。
谢恩表是一早就准备好的,文言文最大的好处在短小精悍,若是换了后世长篇累牍的演讲稿,杨无端怀疑自己会在背到一半的时候直接晕死过去。
不过现在也好不了多少,杨无端机械地背诵着谢恩表最后几句话,感觉自己的大脑已经麻木了,只剩下小脑在指挥行动。她和众进士今天补完了被意外中断的庆典,又一口气不歇地参加各式各样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仪式、祭祀、礼仪训练……排山倒海的信息量工作量,堪称对众人脑力和体力的究极考验。
“……不任欣跃之至……臣等恭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等恭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杨无端千辛万苦地念完最后一句收尾,喉咙痛得像在被砂纸狠狠地摩擦,她跪下来山呼万岁,身后的三百九十七名进士也振作起来跟着喊,虽然每个人的声音听着都像垂死的惨呼,总算凑在一起还不算太糟。
杨无端终于能跪下来,她在震耳欲聋的山呼声中舒适地吁了口长气,让自己饱受折磨的双腿与地面多亲近一会儿,至于肿胀刺痛得像是有几千根针在扎的膝盖,她已经顾不过来,该是之后再操心的事。
终于……她几乎要热泪盈眶地想着,终于把这堆他妈的破事儿糊弄过去了……谢完恩就能散场回家,她要在马车里先睡一觉,然后回家再洗头洗澡,杨府没有淋浴,但愿她不会洗到一半被浴桶里的热气熏得昏睡过去……怎么早没想到呢,她早该抽时间给杨府也设计出简单的淋浴系统。
杨无端那运转速度明显降缓的大脑这才意识到,她之前并没有把杨府当成可以久留的地方,随时都打着考中进士以后便搬走的主意,所以从来没想过改变它,而是漫不在乎地忍耐--无论杨府还是杨瓒。
但她现在改变了,她已经把杨府当作“家”。穿越以后她只有过一个家,她在府学待了足足四年,感情却比不上在宁府那段日子来得深厚,这很好解释,人是群居的社会动物,而重要的从来不是居住的地方,而是与之朝夕相伴的对象。
被那一夜的大火吞没的不只是宁府,不只是三十六条活生生的人命,不只是她和宁郁尚未萌芽的青涩情感……还有杨无端二次童年全部美好的回忆,和她在现代曾经失去,穿越以后又意外获得的“家”。
如果说有什么比失去本身更令人痛苦,那便是让你重新得到再剥夺,一次又一次。
杨无端深吸一口气,心想,她愿意把杨府当成了“家”,是因为杨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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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日头已经不算短,但等到冗长的谢恩仪式结束,天已经黑透了,丹墀上方的皇帝先行退走,吵吵嚷嚷的背景音乐也跟着消失,众进士却直到许久以后才发觉,因为这一整天的噪音荼毒下来,每个人的听力都受损严重,耳朵里一直嗡嗡不绝。
主持的鸿胪寺官员一声令下,四周都有内侍打起了宫灯,杨无端稍微费心琢磨着宫殿檐下挂不挂灯笼的糊涂账,很快又被指挥得晕头涨脑,恨不得将这多余的念头抛到地上跺几脚。
宫灯暖融融的黄光照不见太远,北郢白昼和夜晚的温差大,不可避免地起了风,风声在逼仄的宫墙长廊间辗转反侧,发出兽一般的咆哮,几名胆小的进士低低地叫起来,杨无端甚至听到了他们牙关打战的声音。
好在他们也不用在这恐怖片现场忍耐太久,皇宫入夜是要下匙锁门的,若不是新科进士需要用今天一天补足两天的工作量,太阳下山之前就该被撵出紫禁城。
“各位辛苦了,”鸿胪寺那位负责的官员姓谢名采,也是个不足三十岁的年轻人,陪跑了一天,他那张亲切的小白脸同样累得皱成一团,龇牙裂嘴地笑道:“咱们先散了吧,回去好好休息三天,三天之后别忘了到吏部报道。”
草草完成最后几步,杨无端终于听到赦令,她心里很想立刻躺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并且肯定自己能秒睡,表面却仍要维持着沉稳持重的表象,带头躬身向谢采行礼。
她一整天都在代行状元职责,其他进士已经习惯或者说麻木了,当下也跟着她作了个揖,割麦子似的一大片腰弯下来,谢采看得直乐,不知怎么又扯到酸疼的肌肉,笑到一半转成痛呼,表情要多古怪有多古怪。
谢采一手扶在腰后慢慢地蹭在前头领路,两名内侍举着宫灯照明,后面的进士们分成两列默不做声地跟着走,杨无端恍忽地想,这倒像是殿试那一幕的重演,人生或许便是由这样那样似曾相识的镜头组成的老套连续剧。
怎么不是情景喜剧呢?她遗憾地叹口气,那样她也不用遭这个罪受这些累了,只要和宁郁百里昕杨瓒丁新语这些帅哥你睡睡我我睡睡他,轻轻松松就能撑过一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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