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在三古因战而强,却也因战而衰。不过,究竟是不是真得因战而衰,谁也不知道。三古时期的大多数经籍都几乎完好无损地保存了下来,唯独终结三古的那场战争却未见有只言片语,就连号称天下第一的儒家流派都以诸多事由不让弟子问津,如怪力乱神,子所不语;如非礼勿言,非礼勿听,非礼勿视。
尽管大陆上的一千八百多个国家,包括三十六个最强大的帝国,都声称自己的文献里没有相关记载,并且明令禁止史官文官将其载入经籍。赵子坚知道,这不过是表象而已。他依然坚持认为,肯定会在某个地方记录着那场惊天地泣鬼神的战争。
即使在街谈巷说中,那场战争的细节也很少有人愿意了解,反之却是,似乎每个人都知道那场战争。不知道那场战争因何而起,不知道那场战争持续了多久,连那场战争如何结束的也不清楚,唯一在意的是,那场动摇三古底蕴的战争,因为一个名传天下的人而终结。那个人的名字就是龙泽纪。
而成为像龙泽纪一样的圣人,便是这个白马少年赵子坚的毕生追求。
直到他十五岁通读完儒家典籍,一年后在儒家上千流派十年一次的杏林试器中一举夺魁,才开始慢慢触碰到那场战争的朦胧面纱。能知晓这种秘密的人,无一不是人类中有希望可以站到世界巅峰的绝世天才,按道理来说,他应该可以抬头挺胸,可以以一种睥睨天下的心态继续意气风发下去。
但是赵子坚没有,他明白,自己算不上真正的绝世天才。从三岁学文,直至十六岁,这十余年来,他也就能将儒家流派的十三经注疏倒背如流,而通读的全部儒家典籍不过是囫囵吞枣而已。那种走马观花地阅读,连知其然都算不上,更不要谈知其所以然了。
儒家圣人孔丘曾经平心静气地对弟子说过,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圣人尚且如此,扪心自问,他又焉敢狂妄地说自己强于圣人。更何况,他自己立不能立,而心中之惑多如牛毛矣。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龙泽纪强于儒家流派的这位圣人,因为终结那场战争的时候他只有二十九岁,是三古之外公认的第五圣人,也是最强的圣人。
对赵子坚自己而言,比这更重要的还有,那就是白发老者卫迁言之未尽的期望。
赵子坚抬起头,望向远方,许久,恍然大悟地感慨道:“知耻而后勇,知不足而奋进。圣人之言如是也。”
卫迁神情淡然之后,早已没有了揶揄的意味。之所以这次带赵子坚出来,就是因为与道家流派中的一些后辈相比,他反而更喜爱这个儒家流派的后辈。
卫迁此时正在远望右前方群山之际的夕阳,听到此言微微一愣,片刻后喟然而叹曰:“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
那夕阳悬浮在远山之际,有晚霞半遮半掩,仿佛羞涩的少妇,不似正午般刺眼地光耀万物。
赵子坚见卫迁言语迟疑,仿佛感觉到他的语气里略有苍凉之意,那眼神虽一如先前明亮,却似夹杂了一丝浑浊的味道,不由心想,这不是你刚才话中言之未尽的教诲么,难道另有他意。于是他顺着卫迁的目光极目远眺那快要落山的夕阳,似有所悟。
赵子坚四顾,见暮色更浓,于是装作先前那般,故意眺望着远处的夕阳,却留有余光瞥向右手旁的卫迁,有意无意地说了一句,“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此境界却非中古晚唐李义山一人有之吧。”
卫迁并未有其他反应,依旧如故,看不出来有什么变化,以至于赵子坚觉得先前一刻的感觉有些不真切。
卫迁身为道家流派名义上的宗师,心事藏匿又岂是赵子坚这般的少年可以窥探,故而所想之事,只有他自己知道。
卫迁自七百多年前步入洞虚后期,修为再无进展,唯独感悟日益加深,思及三古之后,除了龙泽纪一个圣人之外,幅员极其辽阔的七块大陆,数百万年过去竟无一人超凡入仙,自己的修炼恐怕也会跟所有的修道者一样,困死在洞虚期,再无他法,直至身还太虚,魂归星海。
卫迁听到知耻而后勇,知不足而奋进,又见夕阳垂暮,心神微有荡漾,虽然仅仅一瞬,曾经通明的道心也难免蒙尘少许。他并不是对赵子坚的夕阳之语无任何感慨,所以才有了那句学而无涯的对答。
如果一直无法跨过洞虚期而后羽化成仙,又如何能以无涯的生命去追求无涯的知识,生命再怎么美好,道法再怎么精妙,也不过是如这夕阳一般,转瞬即逝,之后茫茫矣。
不知不觉之间,这一老一少已经奔驰了相当长的一段路程。
西风残照,不远处的陵墓被丛林遮蔽,声绕树梢,侧耳倾听,宛如人马行之,皆是秋商之音律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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