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此时已经稳稳站在挑檐末端,长身而立,灯笼就在他脚下,在风中微微晃着,这才看清他的模样——孱弱的灯火下,脸色有些惨白,松散的长发被风撩拨得凌乱,额前碎发掩映不住的,是清亮邈远的神色。明明只是最普通的一袭发旧的麻布长袍,却硬生生被他穿出了隐世公子之味,广袖曳地,轻袍缓带,瘦削的身形几乎就要不胜此衣,袖中一道寒光乍隐乍现,足尖轻踮,身子微微前倾,似乎立刻就要乘风归去一样,宛若出世谪仙。他并不接话,只是保持着这一个站立的姿势,同漆黑对峙着。
良久,隔空传来一阵什么东西开裂的声音,十分轻微,却煞是突兀。
一行血顺着他的手腕、缓缓自袖内流出,滴在灯笼纸上,氤氲开来。
白衣男子神色暗了一暗,忽地笑了:“忽然觉得,我们这是何必呢。每次比,到最后都是这个结果,每一次都是。老天还真是公平。”说话间吸进了冷气,轻声咳嗽了几声,喷出的唾液竟然夹杂着几丝血丝。
楼顶上的人听了,低垂下眼睑,“你我本就师出同门,所学的路数都一样,这点不奇怪。”说话间,一道裂痕已经沿着手中长剑的剑脊蜿蜒而上,爬满了修长纤薄的剑身,最后啪的一声,彻底碎了开来,袖中那道青光如同泡沫一样,顷刻间成了幻影,不复存在。
“你的七贤呢?”白衣看着他也扔了断剑,揶揄道。
“逞兵刃之利,我就算胜,也胜之不武。”男子顿了顿,扫了他一眼,淡淡道。
九歌既已不再,七贤当可封尘。这两把剑本就相倚而生,当年他们二人初涉江湖,公羊世家的公羊闾邱将它们分别赠予两人时,就曾言明,它们之间冥冥中有着相生相克的因果连系,或同生,或同亡。
“这世上不平之事本就极多,何必纠缠于此。胜就是胜,败就是败,若在乎这些,一念之差,可就是生死的分别了。”他耸耸肩,笑了出来。
“我知道,你对她的死还是不能释怀。”
“这种事,搁谁能释怀?……纵是忘,也还是要时间的罢。”
男子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轻声道:“可你不是已经报了仇么?”
“报仇?哈——我不稀罕他的命。他就算死一百次、一千次,”白衣眯起眼,一字一句,竟透着从未见过的狠厉,“也不能换回清涟一命……他死,是因为他不够强。”
麻衫的男子凝视着黑暗,无言以对。
片刻的沉默之后,白衣忽地问道:“那我要是学成了另一种不同的剑法,说不定可以赢你?”
他嗯了一声,末了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脸惊诧地看向这话的主人。
“我早就觉得你们广陵的路子不适合我。”白衣男子露出无奈的笑,“说实话,我老觉得你们一副文绉绉的出世文人模样,怎么还会衍生出这样一套粗人使的剑法?”
他脸上的惊诧更甚,“我们?”
“嗯。你们。”因为从这一刻起,我已不再是广陵门下的弟子。说完,白衣人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衫,把那断了半幅袖子的外衣脱下,顺手扔了出去,就要转身。
一直以来八风不动的楼上人看着那一袭白色轻衫被风扬起、又缓缓落下,直到被伸出来的树杈挂住,才急道:“白清冷——你要去哪里?”
白清冷神色清冽,背对着夜幕中的人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当然是去我该去的地方。”他越走越远,也看不清表情,只是朗声不羁道,“君遏,你听着,我会用另外一种全然不同的剑法赢你,你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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