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教授接着说:“入耳的声音变了,关心的事也没了,你的心气儿不顺呐。”
费齐笑了,说:“还是大哥有学问,有眼力。”
教授说:“只是横批太过搞笑,还是换一个吧。”
费齐从侄儿手里拿过笔,那笔画过乌龟以后已经像发廊里刚出来的新人类了,他在砚上荡了好半天,那笔才又变得温淑,回头对大哥说:“是呀,我估计老爸、老妈也不会喜欢,过往的邻居也会觉得别扭,就写岁岁平安吧。”
教授说:“我看行,平凡是真,平安是福嘛。走吧,贴上去吧。”
费名一边往对联背面抹胶水一边说:“夏天时我在碑林给你买了几纸唐碑的拓片,一会你来看看是不是满意。”
费齐虽然没有大哥的学术成俩比较相投。老二费利从小任性淘气,不爱学习爱打架,以致胸中墨水儿不多,但并不妨碍他们哥仨之间的兄弟之情。费利很是义气,知道弟弟下岗的滋味,偷偷地给了费齐五百块钱,让他打麻将用。
过年了,七天假。
穿新衣,有钱花。
除了睡觉四件事:
包饺子,
放鞭炮,
打麻将,
看电视。
费齐摸着侄子的大脑袋直夸他的儿歌好听,这四件事中包饺子是费齐最不愿意做的了,他上午接站的时候,张桂兰和二儿媳妇就已经在家忙开了,等费齐和费名一家三口回到家时,婆媳二人已经拌好了一盆三鲜馅,一盆猪肉芹菜馅和一盆韭菜鸡蛋馅。家里的男人们看了一眼就都表示了抗议,仿佛是让他们一天之内实现共产主义似的,但当女主人和妯娌俩坐在面板前一喊,男人们也就只好放下手里的香烟茶水乖乖的都出来帮忙。
这种大概有千年历史的食品无情地占用了现代中国人过年的时间和精力。费名教授首先就这种味美而吉祥的食品发表声明:“咱们先说好了,今年面和馅实行总量管制,最后不管是面剩还是馅剩,绝对不许再和面、再拌馅儿了。”
全家人一听都笑得前仰后合,因为去年三十儿晚上包饺子一开始馅儿剩了就和面,结果面剩了又去拌馅儿,后来馅儿又剩了还得和面,等到馅儿和面终于基本匹配,除夕的饺子也从下午三点一直包到了夜里十一点多了。
两个小孩子听了大人的笑声也都凑过来捣乱。
有了费教授这个政策底限,大家仿佛看到了尽头,有了奔头。一家人围着面板包饺子倒也的确是团圆、喜庆、有年味,手上忙着也不耽误聊天。
教授费名的课题组阳历去年承揽了一个好项目,预计今年八月就能见效益,两口子准备到那时买一辆上海大众的桑塔那2000,明年过年就可以开着自家车回来。听了这消息最高兴的是费权,小车迷马上就和大爷亲近了不少。
车行老板费利这一年生意很好,虽然还没发到能买车的地步,但费利却实实在在地已经买了辆大排量的雅马哈摩托,老板娘也买了梦想已久的貂皮大衣,并打算明年找个空儿一家子去大哥那儿旅游。听了这消息最高兴的还是甲壳虫费权,小家伙马上就又和姐姐拉近乎,刚才画荷与画乌龟的矛盾一下子化解了。
费震苏和张桂兰这一年很是一般,本来不多的退休金像被股评家一致看好的股票,不涨反降,二人感叹“降时容易涨时难”。五金小店儿生意更是一般,一条街上又开了两家五金店,收入没少全托了天蓬元帅的福。
熊猫费齐把别人介绍的对象谈黄了,自己看上的姑娘变成了“好朋友”;毛虫费齐从树梢儿上掉下来,没有树叶吃了,正在树和树之间慢慢地爬。
但他没这么说,毕竟两个嫂子在场,而且还有孩子,就算是只对着剩下的那几个直系亲属他也不能这么说,只能说自己等而下之:谈了个对象黄了,工作也没有了,刚刚找了个工作也是明年的了。
他没说和钱芳的事,因为太形而上学,这种事他只能一带而过。
侄儿费权最有同情心:“老叔你来我家修车吧,我教你,可挣钱拉!”
费齐喜欢地抹了费权一脸儿白面。
三好学生费嬴在大家的鼓励下免强说她今年的学习不算太好,期末考试没有进前十名,送去参展的水墨画也没有获奖。
小费权大说自己过得最最不好、非常不好:汉堡包没吃够,山地车也没给买。
费齐觉得自己虽然比不上两个哥哥,但与父母和两个孩子比还不算太差。
七个大人忙了整整四个小时,才把三盆馅包光,剩下一大块面,费家一把手张桂兰说:“馅儿剩有钱花,面剩有衣穿,这块面留着初七擀面条!”然后领着两个媳妇忙着收拾面案,进厨房准备年夜饭。费震苏与三个儿子又去客厅吸烟喝茶,老头约摸厨房里年夜宴准备得差不多时,就起身领着儿孙们去放鞭炮,这一刻费齐想爸爸一定很幸福。也许他此刻忙得并没有想这些,那可是有点浪费情节。
整个一天,这个城市就断断续续、时远时近地响着鞭炮声,这种古老的驱鬼的噪音逐渐地把过年的气氛提了起来,整个城市像一锅小火慢炖着的鲍鱼。
费齐家住在六楼,大家都懒得穿衣下楼去放鞭炮,就在凉台敲掉了窗上的结冰,开了窗,支了一根儿杆子挂上了一千响。六平方米大的地方挤了大小六个人,刚要点火,已经把两个孩子吓得没了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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