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城内,福来驿馆,白衣公子认真地听着下人回报。
“禀家主,凉州城西南的乡民说,常有游医给他们看病,医术很好,比城里的驿馆都强。有时是师父来,有时是女徒弟来。女徒弟身子羸弱,每次都要人搀着,还跟着一大群护卫。我把画像给他们看,他们说……有□□成相似。”
白衣公子修长的手指紧紧掐着白玉扇骨,骨节发白。过了许久,他的声音缥缈如云,“他们人呢,住在哪儿?”
下人突然反应过来,赶紧回报,“乡民说他们每次来行踪神秘,只知道大致住到落霞山一带,不晓得确切的地点。”
白衣公子把折扇狠狠摔倒地上,玉骨被摔得粉碎,他咬牙道,“给我找!翻个底朝天也要找到他们!”
下人们心中一惊,纷纷领命出去。在他们心中,家主是何其温柔的一个人,何时如此狠厉过。
公子跌坐在榻上,冷声道,“如此,你还相信她死了吗?”
黑衣侠士沉默不语。
裴怜一人晚上宿在村子里,距离最近的甘州城还有一日的马程。六儿早晨派人去探路,打听最近的战报,也打听大军驻扎的位置,不至于像无头苍蝇乱转。探子禀道,“有商队说,玉门关早就被踏平,肃州也即将陷落,大军边打边撤,商队都不敢再往前了。”
“有没有王爷的消息?”裴怜疲乏地靠在榻上,声音很小。
护卫没有听清,六儿又重复了一边。
“暂时还有。”护卫答道。
裴怜深吸一口气,温声道,“辛苦了,去休息吧,明日劳烦再往前去打听看看。”
六儿打发了众人,又端来药,担忧道,“姑娘,您还撑得住吗?”
裴怜一口气把药喝完,舒了一口气,“我没事,让我休息会,你们也睡阵子,两个时辰后我们再出发。”
六儿抿了抿嘴唇,答道,“嗳。”
裴怜睡得并不踏实。她梦见群苍山的山道上,幽密的竹林中,年少的萧瑞撑着一个油纸伞,身着深蓝的布衫,身形挺拔。他神色淡淡的,带着一丝笑意。她刚得他做的纸鸢,脚下轻快。行至山下,正要回首道别,竹林已经变成了一片火海,山道不复存在,只有黑色的黄沙蔓延到尽头。耳边传来萧瑞的声音,“挽云,挽云……”
她猛地睁开眼,喘息着,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远处有些嘈杂声,窗户纸隐约透着些火光。
“六儿。”裴怜唤道。
门廊上脚步声响起,“姑娘,您醒了。”
裴怜坐起身子来,问道,“外面怎么回事?”
他把油灯点亮,“是肃州那边过来的难民。肃州已经被破了城,大军也在往东边撤,状况不妙。”
裴怜更担忧了。如此以来,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一盏茶后,一队人重新出发。天还没亮,寒风凛冽,六儿给裴怜盖上厚厚的裘衣,远看像背了个娃娃。六儿尽力让裴怜舒坦些,但骑马毕竟是体力活。午时到了甘州,裴怜吐得只剩酸水,手脚都使不上劲。
甘州城内乱糟糟的,一片荒凉,百姓们能走的都走了。寻了好一阵子,才寻到一家茶舍。六儿让店家把巧凤备的菜热一热,大伙儿就将就着开饭了。
裴怜捧着一杯热茶坐着。瞥见门边上两个孩子看他们吃饭。圆圆的眼睛眨也不眨。裴怜猜是哪户人家的孤儿,招手唤他们过来。他们犹豫了一阵,你推我搡的挪到裴怜面前。她把的蒸饼掰成两半,中间裹上一大块羊肉。两个孩子眼睛能放出光来,接过馒头就一顿啃。
一旁的六儿把自己剩下的一半蒸饼给了他们。稍大的男孩子舔舔手,捧着蒸饼就跑了出去,小姑娘回过神来,唤了一声“阿兄”也跟着出了去。
两人相视一笑。
不一会儿,两个小童就回来了,还有一位妇人。
妇人面容憔悴,一副身子骨软绵绵的,裴怜猜她很久没吃饭了。妇人打量了裴怜一阵,扯着两个小孩跪在她面前,凄楚地说道,“姑娘行行好,把我的两个孩子带走吧。”
裴怜赶紧上前扶起妇人,但她手上没力,扯也扯不起来。六儿使了个眼色,几个护卫上前把三人拉了起来。裴怜大概懂她的意思,战事必定带来动荡和饥荒,让两个孩子跟着我们这样能吃饱的人,必定能活下来。但这只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裴怜这一行人前途未卜,最终能不能活着回来也不知道。
她对妇人说,“这位姐姐,我们要去的是前线,您把孩子给我们,不是让他们送命吗?”
妇人愣住了,张了张嘴。
裴怜笑道,“甘州不安全了,大姐还是带着孩子快走吧。”
“恩人等等。”妇人上前扯了扯她,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城里识字的人都走了,这是我男人前几天托人给我的,您看起来是读书人,能帮我看看吗?”
裴怜一刻也不想再耽搁,但瞧见妇人瘦弱的样子,也不忍心再拒绝。她飞快地拆开信,最先瞥见最后的几个字,“明升于仲冬廿七日绝笔”。
这分明是封遗书。裴怜看了眼妇人,“您夫君叫明升?”
妇人点点头,焦急地问,“上面写啥?他啥时候回来?”
裴怜往下看,“阿慧吾妻,自接信之时,立即离开甘州南下,寻娘家庇护。时机已到,吾此去凶险,但无怨无悔,唯愧对汝母子三人。汝当自强,将儿女抚养成人,汝之恩德来生再报。明升于仲冬廿六日绝笔于榴县杨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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