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木,船为何晚了这多日才到?”姑父示意佣人提过行李,笑嘻嘻地问着苏木。常说人到中年易发福,这句话用在姑父身上一点不差,他比半年前邮寄过来的照片上更魁梧些,脸成方圆。
“船行到孟买时出了些问题,停下来检修了一些时日,便耽搁了。”不知苏木何时将包内带给姑父母的礼物扒了出来,他边答边巧笑着将爹爹精心挑选的打簧表递给姑父。
“这是父亲走遍柏林大大小小各牌表铺,给您选的。”
我听完苏木的话直想笑,鲜少来柏林的姑父定不知道,柏林大大小小排的上名的表铺,都堆在药馆隔壁那条街。
“同仁这也过客气了,你们辛苦跑这大老远,还得惦记着这个......”姑父嘴上责备着爹爹,手却不动声色着接过那块表,在阳光下摩挲细看。
而在此时,苏木又淡淡地将一套整装香水递给表姑,表姑接手自是喜不胜收,笑着搂了搂我俩。
“呀!这还是块汉密尔敦的!这款式新奇,我都未曾见过。”姑父的惊呼打断了表姑于我们缠绵的亲昵。记得爹爹带我去理查表店时,啥也不看,点名要款最新的,拿完就走。想来行程才过俩月,这德意志的新款在中国该是寻不到的,未曾见过才正常呢。
“姑父好眼力!这是汉密尔敦表厂刚下线的新款,父亲凭着关系,硬是在它发售前便拿下一只,诺大的上海滩,现下可找不出第二只......”
苏木这句话落下,在场的人都笑了,我也笑了。我中学时有位好友,情窦初开时,被苏木待人的甜言蜜语迷得非君不嫁,我却是径直反对。
苏木这样的男子,能将西贝货形容得像皇帝御赐得来的真品一般高档,你实在难知他嘴上甜言,待你却是真或假。
当然那位女子很快同我翻了脸,然而她这举动真是赔了大了,没了我,她哪来千奇百怪的机缘得见苏木?
“哎!净顾着说笑了,日头热辣,快进屋!快进屋!”姑父利索地将表往袋里一收,领着我们入了门。
这栋小楼虽外观普通,但姑父到底算个艺术家,不可能让住处平庸了去。这屋内,自然有份好景致,不但画字铺满四周,盆栽也随处可见,让人不禁心感静谧。
我随眼浏览,很快瞥见沙发前站着的一位陌生人,他身姿瘦长,脸颊削尖,两眉浓密,却耷拉着一双......鸡似般的眼珠,眼白很多,眼珠抵在眼眶下方。整个人好看不好看说不上来,莫名熟悉之感倒是有的。
“啊,我得给你们介绍,张影,来来......”姑父朝这位男子招了招手,他急匆匆迈着碎步走到我们跟前。
“这是惜之,就是杭州的那位表哥......”姑父指着这位张影介绍,他前后不一的称呼,让我一时糊了去。
“表哥,您好。”因我摸不清他的名字,便不能像宏哥那般确凿的称呼他。
“这是小妹,生活在德意志,今年考上了大学,借着暑期回国看望我们。”姑父虽是向着他介绍我,眼神却同水似的一直关切着这位新表哥。
“这位是大弟,他刚从柏林大学医学院毕业,这次回国是为实践实践医术的......”见苏木迟迟不打招呼,姑父抢先介绍了他,新表哥边听边点头。
“我晓得,这都是表舅的孩子......”
这世上称我爹爹表舅的可不多,就我所知,也就表姑这一家还能攀这份关系......呀!我想起这位新表哥的来历了!
宏哥是表姑的第一个孩子,可不是姑父的头一个。姑父初到上海,就恋上位小清倌,甚至火速娶回家,很快得了个儿子。
混迹十里洋场,姑父这种能耐人难免被能耐人看上,我的舅公咏昌先生便很是欣赏他,处着处着还肖想将囡囡嫁给他。我这姑父本就识势,表姑又是自小当大家闺秀养大的,怎能不可人?
那位小清倌琢磨清姑父的意思后,也不难为他,只说进门可以,但自己必须是正房。她这话虽不难为人,但我舅公怎可让打小含嘴里的囡囡做二房?
僵持之下,姑父得了个主意,说是要一家两处,让小清倌带着孩子仍住杭州,自己和表姑在杭完婚后回上海定居,谁也不碍着谁......这样一来,我姑父把皮货大王女婿这名头,凭他那大臀,坐实了。
不过姑父为人仗义重情,从他与爹爹的信件中不难看出,他对杭州那家还很是愧疚的,特别是当时年幼的长子......而我这新表哥,想来就是那位长子了。
可说好一家两处的,那家的为何到这家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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