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夫人派府中杂役将风荷送到驸马府外,门房的人已经知道是为公主绣佛像的人,没有多话便放她进去。
此时正是晚膳时分,府中一片寂静,风荷料想公主定然还在清音阁中,一路走进去,暮色朦胧之中,远远看见清音阁中窗棂沉沉,并未上灯。风荷在这里这几个月,虽不是十分熟悉,也大致辩得清楚各处。便到内院去寻秋娘,还未走到,已看清亦是一片乌沉沉。只好又回门房,门房里的人告诉说公主入宫去了,又说替她告诉管事的她回来了,风荷才放心回去。
因没有问清楚咸宜下一幅绣哪张图样,风荷不敢擅作主张,晚上便没事可做。她在屋内坐了一阵,心头怔忡不宁,起身到花园里去闲走。上次不辨路径错进了花园,认识了出来进去的小路,她常常在清晨抑或黄昏,园内无人之时进去走走。
已是暮色深沉,花园内的景物影影绰绰仿如水墨画上的图景被水洇开,园中寂静无人,成群的暮鸦在头顶盘旋,尖厉的鸣叫撕破沉沉的暮色,直插入心。风荷沿着园内小路向东走去,直走过了两道小石桥,乌鸦的啼鸣声方渐稀渐低。十月初的天气,白天犹可,天一擦黑,风已凉得有几分透骨了。风荷虽觉得身上有些许寒意,却还是不愿回去,便在水边拣了一块石头坐下。
日头已经落了,西天里只微余一抹紫红色,亦渐渐沉下去,变成了稀薄的黑色,再沉,便是沉沉的黑色了。一弯细细的月牙挂在不远处的树梢上,有一两颗剪碎了的银锭子似的小星闪动在西天里。
风荷坐在池水边举头遥望着那弯朦胧的月牙,心底里无名的愁绪一层层地蔓延开来,眼中簌簌地落下泪来,风荷抱膝缩肩地将头埋进胸前。想到颖心他们虽是主人却也是亲人,他们这一走,自己便是孤零零地在这里了。自此以后,更要步步小心,万不可行差踏错,紧要是安安稳稳地绣完了这些佛像,好回长安秦家去。
四周沉寂下去,远远的暮鸦的鸣叫亦渐渐消失,只听风吹过树木的枝叶间几乎微不可闻的簌簌之声。那橐橐的脚步声在一片寂静里响起格外清晰,风荷初听见那步声,耳中虽甚是分明,心里却做不出反应来。强自挣扎了半晌,方勉强抬起头来,却见翟展已站在身侧了,手中拎着盛酒的小壶。
翟展诧异地俯身看着风荷问道:“风荷?你回来了?怎么在这坐?”
风荷抬头看他,黑暗中眉目依稀,只看得清一双深沉的眼眸近在咫尺,风荷看见他心里恍恍惚惚竟十分委屈。
翟展凝视她半晌,见她只是原地坐着不说话,便伸手在她肘下轻轻一托,触手只觉花纱罗的衣料一片冰凉,想是坐在这风口里不少时候了,柔声劝道:“天气冷了,回去吧。”
风荷愈发想哭,只怕翟展看见,垂首道:“这就回去。”
咸宜进宫一走便是三四天没有回来,风荷只得自己将图样子都拿出来细细看了几遍,余下的时间便绣那日咸宜应下那几位贵妇的手帕,亦是繁复华丽的图样,别人都已经绣好了,只有一位曾说不给个十条八条不行,咸宜让风荷自拿主意,风荷怎敢怠慢,自然是按十条的数绣。
咸宜此次入宫却因为武惠妃有恙在身,竟住了七八天才回来,风荷绣完了三四条帕子。
这几天亦没有再见到翟展,偶尔临窗而坐,不免想起他长身玉立于回廊之下,起身推窗,庭中唯飒飒冷风,心中升起些许惆怅。
咸宜从宫中回来,另拿了一幅普贤菩萨像的图样给风荷,说是武惠妃的图样,风荷不敢怠慢,洗过手方敢接过图样来看。只见图样上普贤菩萨宝像庄严慈祥,座下莲花,头顶光环,背后祥云缭绕,图样亦是六尺见方。咸宜又嘱咐风荷务必尽心,不可马虎等等,风荷怎敢大意,将那图样仔细看了两日,心中筹划已定,方开始下针。
不几日的功夫,秦府果然派人找到驸马府长史曹耘,说明即将启程回长安去,曹耘回禀了咸宜,咸宜听说又特准风荷在秦家启程的时候去送别。
风荷心中虽万分不舍,亦是无可奈何,不过是徒然在人后落了许多眼泪而已。
翟展从旁看去,见她时时小心翼翼,料她即便有什么委屈也必然不会吐露半分,且无处去说。,见阁门大开,秋娘一个人在清音阁里找曲谱,忽然想起这件事,便进去同秋娘说了,说风荷孤身一人在这里,该当多多看顾她一些。
秋娘听他说完,差异地盯着看了他半晌,方戏谑地一笑,道:“翟郎这说从何说起呢?”
翟展处事一贯沉稳,此时被秋娘一说,才发觉这话确实不妥,当时竟呆立住了。秋娘看他面色微变,才正色道:“翟郎放心,您既托我,我自然尽心。”
打此后秋娘果然尽心,连风荷亦觉得秋娘对自己颇为看顾,有时候下人有什么疏失之处,皆是秋娘惦记添补周详。风荷谢过几次,秋娘只说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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