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止端坐在京郊简陋的房舍中闭目养神,他在等待着,他知道奏本一上,自己的死期也不远矣。他白衣微须,端坐窗前,静心聆听着院内的脚步声“沙沙”而至,就像秋风扫着枯叶般宁静。
门被无声地推开,一个身着黑衣绣着青绿暗纹官袍的男子站在了他的面前,那人动了动嘴皮,刘止了然一笑,站起身伸出双手任人套上了锁环。刘止的异常配合,让黑衣人愣了一下,他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刘止沉静如水的面容,好像眼前的这一切皆在意料之中,不过,这世间的一切都有变数,没有什么能逃过锦衣卫的眼睛。黑衣人拿起黑头套套在了刘止的头上,刘止只觉得眼前一黑,人被两侧的大汉挟持着带上了马车。刘止在黑魆的摇晃中静心凝神,等到他再次见到天光时,已然到了皇帝的诏狱。
那个实名举报揭发户、工两部多名大员及各州府郡县相关官员贪腐城墙建造及役夫工匠抚恤银两的凑本一出,天下哗然,人们纷纷猜测这个刘止是何许人也,竟要把天捅出个窟窿来。有方便的好事者扒出了刘止的履历,此人乃江西袁州府人氏,洪武十四年进士,不过二十四岁,年纪轻轻血气方刚,当了两年六科给事中,后调任为御史,一直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没成想此时参奏了一本,便天下皆知,有人戏谑地称之为“刘一本”,有人甚至预言,此本一出,必定血流天下。
就在坊间为“刘一本”之事喧嚣不已之时,又有人给这本就沸沸扬扬的舆论场投入了两颗巨石。一个是安徽池州府的通判彭毅,一个是调任江西九江府的城墙监造官袁文枢,这二人本已不在原任,但却纷纷上书在前职任职期间,本府本州相关官员贪腐克扣工匠役夫抚恤银两之事,这无疑是火上浇油。朱元璋已然出离愤怒,他冷静地翻开又是实名举报、揭发的两本折子,眉眼间的煞气看的常瑞心惊肉跳。朱元璋一字一句看完了奏本,连夜召集都察院、刑部相关人等,不一会儿,御书房宽阔的门厅外便乌压压地站满了人,还有不少人从郁热的梦中被叫醒,慌忙抹了一把脸,急匆匆地往宫里赶去。
左右都御史詹徽、汤友恭,刑部尚书王惠迪、唐铎,锦衣卫都指挥使毛骧等人静立在御书房内,听候朱元璋的敕令。朱元璋看着烛火闪烁下一众大臣神色沉静的面孔,低沉地说道:“从今日起,你们各领所责,查访直隶、安徽、江西、湖广等行省各级官员上下勾结贪腐克扣之事,风闻其事者亦在此列,所有涉案人等一律缉拿,务必不使一人漏网,要做到除贪务尽,并给朕列出一个名册来。”说完良久,朱元璋有些疲惫地摆了摆手,“你们都去吧。”
刘止在诏狱内从容平和地吃着牢饭,朝堂上下却乱成了一锅粥,“风闻其事者亦在此列”,单这一点,足以让人彻夜难眠,更何况还有一个阴魂不散的锦衣卫,各级官僚大臣顿时人人自危,有不少人顾不得职责操守纷纷称病谢朝闭门不出,保命总比丢官强,还有人干脆挂印离去,卷铺盖卷儿回了老家。
不到月余,一份写满官职、人名和贪墨克扣银两数额的册子便被递到了朱元璋的手上,汇集中央、地方各省各级官员名字的名册洋洋洒洒足足写了三万多个名字,朱元璋点着御案上写满了名字的名册,对立在堂下的刑部尚书王惠迪道:“都齐全了?”
王惠迪抱拳道:“回禀皇上,都齐全了。”
“可有遗漏?”
“回皇上,原江西袁州府通判隋赟远在广州任上,已经命人前去缉拿了,其他有逃窜至老家的也都被缉拿归案了,除此之外再无遗漏。”
“好。”朱元璋翻着案上锦衣卫搜集过来的刘止的履历说道,“你去诏狱里头把刘止给朕提过来,朕有事要问他。”
王惠迪应道后,便跪安出去了。
午后,朱元璋午睡醒后来到御书房,便见到了跪在堂中央的刘止。刘止身着赭衣,已经下去了镣铐,人比之前清瘦了不少。朱元璋冷笑着看着叩首的刘止,过了一会儿才慢慢道:“朕看了你半天,竟不知你究竟是谁,你倒是说说,你是刘止呢,还是宋云麓?”
刘止浑身一震,面色苍白,他紧闭了下眼睛深深吸了口气,恭敬地说道:“无论是刘止还是宋云麓,都是皇上的臣子。”
朱元璋听罢,一时愣住了,他突然“哈哈哈”大笑起来,刘止在皇帝莫名的大笑中慢慢恢复了神色,八年来,爱妻老母幼子惨死之恨,未亡独生之痛,折磨的他几近癫狂,经年生死两茫茫,音容久逝渺远,他早已不在乎生死,生何欢?死何幸!此番上奏,尽管不过是以卵击石、飞蛾扑火,但哪怕粉身碎骨化为灰烬,他也要拼死一搏,如果这样死去,九泉之下与芷娘母亲相聚,他亦足以坦然含笑,刘止双目一凛,跪直了身体任皇帝发落。
朱元璋突然刹住了大笑,阴狠地瞪着耿如青松般的刘止,“宋云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戏弄朕!你想借朕之手,报妻死母亡毁家之仇吗?!”
刘止坦然一笑,“皇上圣明,是臣下放肆了。”
朱元璋怒道:“欺瞒君上,公报私仇,你可知该当何罪?!”
刘止正色道:“回禀皇上,臣在上奏之前,已然明了自身所犯之罪,臣为一己之私,冒犯君上,扰乱朝纲,罪该万死,如今尘埃落定,臣心悄然,思亲如归,唯有一死方能抵过臣的欺君之罪,还请皇上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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