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平二十一年的冬,比往年更冷上了几分。
寻常二月里头已可见春花隐隐丛中,唯独今年仍是寒意料峭,累得平素香客盈门的青云庵,亦显得人迹罕至了。
慧言自榻上醒转的时候,堪堪是寅时初刻。她草草拢了缁衣,坐到桌边,直一气饮尽了一盏凉茶,方吐出一口长气。
仿佛还能瞧见方才梦里头,继母惺惺作态,口中字字诛心:“堂堂尚书府的大小姐,竟同府中下人暗通款曲。是我这做母亲的过错,我没脸去见死去的夫人啊!”
同父异母的三妹妹笑意潺潺,如京里尚好的春花:“平素都说姐姐是个最不图富贵的,我还不信。今儿个才真是信了,姐姐果然有古人高义。”
三年了。
自那日她独自坐着马车来到青云庵,已有三年了。
慧言面上无悲无喜,方才那盏凉茶,仿佛侵破了她的皮肤,叫她直直冷到心底去。
她放下手中的茶盏,径直走到窗边,透过窗缝发现外头竟然又落起雪来。
三年了。
她正要推紧那扇窗,却见细密的雪中,竟有人影匆匆而过。
那身影瞧着熟悉,是谁?
慧言微微迟疑,又见几人跟在那人后头,朝前头绕去,其中一人慧言看得真切,赫然是青云庵中掌管戒律的静慈师太。
再回想方才领头的那人,想来正是青云庵的住持静玄师太。
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慧言推上了窗,只在榻上和衣睡了。
然心中揣着些许疑窦,终究睡不踏实。
不知过了多久,慧言在辗转间忽然听到外间叩门声:“慧言师姐可醒了么?”
慧言认出那声音正是庵中的小尼慧闻,忙起身开了门。
慧闻冲她行了个礼:“慧言师姐,住持吩咐大家立马去正殿一趟,有要事同大家商议。”
心里头本就有些揣测,慧言闻言亦未太过惊讶,只是问道:“可是出了什么大事儿了?”
“皇上驾崩了。师姐,我还要去通知其他师姐师妹,你先往正殿去吧,莫误了时辰。”慧闻又草草行了个礼,步履匆匆便往一旁的房间去了,只留下慧言怔怔立在原地。
已故的佑平皇帝霍烨,是大亘王朝的开国皇帝,虽是义军出身,但笃行仁政,在位二十一年,四海清平。
佑平帝膝下有四子,并未册立太子。
如今一朝薨逝,只不知继位的会是哪位?
还有自己继母所出的二妹妹,听说前年方嫁与了二王爷霍予琏做了王妃,也不知近况如何?
慧言这般想着,步入正殿的时候尚有几分怔忡。
未过多久,青云庵的出家人已聚齐,住持静玄师太念了一句佛,方道原是过几日太后娘娘要亲至青云庵,为先帝祈福,告诫诸人万不可怠慢贵客。
诸人应下了,又由静慈、静因几位师太分别领了人洒扫的活计,为三日后太后驾临筹备起来。
转眼便到了二月十九,离太后驾临只有最后一日了。
这天夜里恰轮到慧闻当值。
已是子时,慧闻点了一盏风灯,一路沿着正殿,又行至厢房。
因明日太后亲至,众尼早早便歇下,故而此刻万籁无声。
慧闻一径打着呵欠,只望着早些巡视完毕,好回房歇息。
拐了个弯,慧闻忽地瞧见前头一间厢房尚点着灯。
这个时辰竟还有人醒着?
莫不是遭了贼吧?
慧闻这般想着,反而清醒了起来,小心踱到门口,扬声道:“慧言师姐还不歇息么?”
里头静默了一瞬,慧闻便瞧见里间人起了身,便朝门口行来。
瞧见慧言的面,慧闻舒了一口气,略行了一个礼。
起身时,慧闻下意识朝里间一望,隐约瞧见桌上似是摆着笔墨,不由诧异:“这般晚了,师姐还在写信不成?”
话一出口,慧闻已知失言,说到慧言师姐的出身,庵里还有谁人不知呢,她早同家里断得干干净净,不相往来了。
入庵三年,莫说亲人探望,便是是半封书信也是不曾见过的。
北风乍起,吹动慧言的衣袖,慧言勾起嘴角,仿佛并不曾因慧闻一时快语牵扯起一丝愁绪,只淡淡道:“辗转了大半宿,左右睡不着了,便起来抄了一会儿经书。”
因前头说错了话,慧闻有些讪讪,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慧言亦不多说,见慧闻穿得单薄,入屋取了一件披风来,给慧闻系上:“夜凉露重,师妹还是早些回去安歇吧,明日还要迎接贵客。”
慧闻只觉身子略略回暖,复朝慧言行了个礼:“多谢师姐。师姐也早些安置,慧闻先回去了。”
慧言立在门外,目送着慧闻消失在视线中,才转回屋内。
微风拂过,桌上的经书翻过几页,慧言微微抿了抿唇角,成败,不过就在明日了。
新帝元年二月二十这日,自一大早,众尼便跪在在正殿,齐声诵读大悲咒。
偌大的青云庵,唯余梵音及木鱼笃笃,大殿正中观音像面露慈悲,俯视众生,叫人心生景仰。
佑平帝最爱重的瑾妃,如今的太后傅氏踏入正殿时,看到的便是这幅场景。
静玄率先起身,向傅太后行礼,余下众尼亦随之纷纷起身问安。
傅太后略一颔首,众尼侧身静立一旁,殿内霎时悄然。
忽然众人竟听得一声木鱼敲击之声,于静谧的殿中,显得分外突兀。
静玄眉头微皱,目光定在声音来的那处,轻呼一声:“慧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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