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普通的宦官，你是何人？”
一阵沉默。他看了看申思身旁的若儿凝儿，缄口不言。
申思登时明白他的顾忌，给她们使了个眼色，让她们退下。少顷，殿中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殿下如何知道小人并非宦官？”
她的瞳孔微微收缩，显然不可置信，这只不过是她凭借直觉的猜测，和多年的见闻，却不想让她猜了个正着，果然不是寻常人。
“假冒宦官入宫可是死罪。”
“但我此刻还活着。”段兴这句话，没有再用小人这个卑微的自称，而是用了“我”字，一个公平，尊严的自称。
申思蹙了蹙眉，但看他眉眼神色，透着一股正义之气，正气凛然，全然没有方才殿外那般。只看他体格，便知是自幼习武。许是最近才进了宫，受了这些不公平的待遇，才致他如今如此，却不掩他气势分毫。也不知是申邢的言传身教，还是她本性使然，她亦有怜才之心。
她思衬着，如今他在她手上，殿外侍卫云集，殿中若有一点儿响动，他便小命不保。如此，她便道：“我自幼便在这北昭宫，见过的宦官也不胜其数。以宦官之名，而非宦官，不怕我杀了你么？”
段兴也只笑了笑：“殿下要杀我，不若反掌，我又有何力反抗？”
沉默半晌，两两相对无言。
“坐，”申思指尖指了指一旁的宾席，示意他坐下：“我还是好奇，你如何进宫，又意欲如何？”
段兴应声，坐到一旁宾席上，似乎还有些尴尬，毕竟他如今虽无宦官之实，但已成宦官之名。若是此时进来一个人看见如此情形，估计他长一肩膀脑袋都不够砍的。
想到这，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若是今日之命已成定局，怕是他出不了这侧殿便身异处了。既如此，倒还不如说出来痛快，吞吞吐吐，非男儿本色。
“殿下既自幼在宫中，必然知道宫中哪些个不是见风使舵，见财眼开？”段兴说到这句时，心中充溢着无奈与仇恨。在他说出下一句话时，眼神中积压的悲愤和怒火似乎要把整个侧殿都要燃尽：“杀父之仇，没齿难忘。”
申思的惊讶亦在他的意料之中。她此刻心里只感叹，此人身世不甚简单，转念一想，杀父之仇，莫不是与自己父皇申邢有关？
她有些试探着问道：“杀父之仇？何人杀你父亲？”
段兴朝殿外看了看，确定无人会听见后，压着嗓子，对她说：“殿下不杀已是侥幸，小人便不介与殿下说了。”段兴深吸了口气，似乎在缓解心中的怒火：“只因那十两莫名的税银，便要了我父的性命，”
“上官家的儿子上官素便是小人的杀父仇人。小人家乡便是江南之地，去年皇上任他做江都知府。本就是仗着他父亲上官询是朝廷重臣，皇上迫不得已才封他这个官。结果，他没上任几日便本性暴露，横征暴敛，欺男霸女，惹得小人家乡一带民不聊生。乡亲们也是敢怒不敢言。就在去年十二月，那贼道说什么除夕将至，叫乡亲们交之前翻了二番的税，又收了些其他叫不上名的银两。家里有几个钱的还能往山南山东迁去，家境差的，一家老小便性命不保了。”段兴说到这儿，却有些哽咽之意，又被他咽了回去：“小人命好，随着那些过路的商人逃到京都来，才保住一命。”
申思内心挣扎了几下，眼前之人尚未弱冠，估着也就比她大几月或一两岁，却已一人背井离乡，为父洗仇了。
江都竟有如此荒唐的事？哪怕是宗室宗亲，也不敢如此张狂。上官世家纵使辅佐历代皇帝，如此也令人发指。莫不是上官家族背后，还有更大的权利和阴谋？
“殿下，徐大人和上官大人已经出来了，皇上召您进去呢。”凝儿在门外唤她，猛然把她拉回现实。她差点忘了自己今天来做什么，不过段兴倒是提醒了她，她所面对的不只是生死存亡了，她还要面对那些可怖的仇恨，和血淋淋的阴谋诡计。
“待会我出来时，你便随我回卿华台，从今日开始，你便是我卿华台的人了。”申思瞥眼看他，又想起刚才那番话，心中不觉沉重：“若你忠心于我，杀父之仇，我帮你报了便是。你的心思我都明白了，如今你不过是父皇身边的一个区区宦官，上官大人面都见不着，你又如何有机会下手？铤而走险，若你出了闪失，如何对得起你父在天之灵？”
她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朝正殿走去。往前眺望，似能见到一抹炎黄在批阅奏章，往后回首，又能见到两个身处权利巅峰的人。年过花甲，并立无言。
她好像才知道，若是后宫嫔妃再无所出，只怕这自古规矩，就要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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