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思进正殿时,外头夕阳已经迟暮了。
星空皓月不断蚕食着夕阳光下的火烧云,渐渐蒙上一层淡灰的颜色。
但它似乎还是不愿离去,硬是撑在山边不肯迟迟不肯落下,却寡不敌众,片刻后,山后只剩下星星点点的亮光,整片天空都已被繁星占领。
而甘露殿内已是灯火通明。
“华儿昨日才醒,怎么今日就出来乱跑了?若是坏了身子,那些个朝臣又得鼓噪个小半月了。”申邢居于正座之上,闻声听她进来,也不抬头,继续批着手里的奏章。
申思倒也知趣,坐在正座一旁的另一条案几前,也不说话,用手托着腮,静静地看申邢的笔笔力劲挺的在奏上飞舞生姿。
当那最后一个朱印盖完时,已近戌时。
申邢放下笔墨,稍稍舒展了下身体,转而看向申思,她看起来有些困倦之意,却似乎强撑着不睡下去,像极了幼时常来甘露殿看他批奏章的样子。
略略不同的是,这次她来,是有目的的,似乎后来她所得知的江都的情况,比她之前要说的个人的生死存亡,更为重要。
申思见他批完,强睁了睁睡眼,离座问安:“见过父皇,问父皇安。”
“这会才问安,刚才怎么不说话?”申邢话语中有些无奈,无奈中却带着宠溺。
“父皇处理国家大事,儿臣怎好打扰?”她笑着回答道,但立时又想起前时段兴描述的那段场面,心里想着只觉得愈发寒战,她不知真实的场面会是如何,但凭直觉,只觉得会糟的比她的想象多得多。
她本想开口说出这件事,心底却有个声音一直与她反抗。
上官家族如今主心骨是上官询,其子上官素本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只因家世之故才得以知府一职。肆意妄为,鱼肉百姓,但这却是扳倒上官家族的一个好筹码。
可如今赶了一次,明日再上任一次,赶一次,赶明儿再任一次。他父在世一日,便无他没落之时。这样下去,那上官素定会变本加厉。到时,受苦的便是百姓,受祸的更是北昭。
若是如此上报,简直大材小用。
江都百姓民不聊生,而朝堂中,宣室内,数百大夫臣工不闻其事或是装聋作哑,束手无策。
申邢的眼线遍布天下,必是早知江都之事,只是如今突厥犯境,丝毫抽不出身。况且当今朝中独当一面的便是上官询家族,祖上赫赫战功,又为辅佐北昭基业呕心沥血,其功勋足以子孙后代世代世袭爵位。却不想历代先皇养虎为患,当今的上官家族,手握实权,乃朝中大臣之靠山,人心所向。
现如今,还不知又有多大靠山在上官家族的背后?
若此时得罪了,莫不是北昭王城从此改姓为上官?
她绝不容许这种事情发生,所以,她选择沉默。
“华儿?”申邢见她一人独自走神,心下困惑,开口唤她。
她一惊,缓过神来,才不想思绪已然飞出那么远。
她刚想请罪,申邢却似乎明白她的心思,摆手示意不必。
他最了解她的心性,见她沉默许久不言,想来是无事。倘若有事,必定不会如此拖慢。
就算有事,如此疑虑数回,只怕旬日之内也不能听其内幕。
他权当之前无事,突然想起近日上朝时臣子们的谏言,说是大公主年近二十,却未婚配,日日谏言劝他为她挑选驸马。
申邢几次问她心意,却被她却几次支吾着糊弄过去了。
当下正是好时候。也不是申邢不懂那些人的心思,但他也不想她陷入这黑暗龌龊的斗争之中。
“华儿,你也不小了,可是喜欢徐左相家的大公子卿?”
申思最不想听到的还是听到了。
她并非冷血无情之人,她也有情,有念,却唯独输在她的身份上。
她不能像寻常女子不过金钗之年便嫁与如意郎君相敬如宾。因为她明白,若是她嫁了谁,申邢百年之后,这天下必定掀起一场夺位的腥风血雨。
得益的不是她,也不会是胜者。
打江山易,守江山难。突厥如今情势,若北昭真闹了几年内乱,只怕不等胜负分明,突厥大军便已兵临城下。
到时,生灵涂炭,呜呼哀哉。
这不是她要看到的。
一草一木皆为谋,这便是权谋。
“哪有什么喜欢,瞧着顺眼罢了。”她又是敷衍过去,尽管已经许多次,但她却没有别的理由再来推脱了。
她再也支撑不住,她唯一的念头就是要离开这里,她需要冷静。
“父皇万安,儿臣告退。”
出了殿,她第一次感觉这甘露殿的气氛是如此沉重,也第一次感到真正陷入阴谋心计中。
不只是一种个人的利益关系,而是一个国家王氏的争斗,一场看不见血,却又是见血最多的争斗。
也顾不得别的,她只觉得面前有些白晃晃的。
夜色朦胧前,分不清夏天还是冬天,恍恍惚惚间,仿佛听见渐传渐远的喊声,还有忽然坠入悬崖一般的无边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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