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霞道人长笑起身,道:“些许小事,不必挂怀,叨扰了小友的好茶好水,山人已经满足了。山人此行本欲往青城拜谒,至此已功德圆满,可以无憾了。你我缘尽于此,就此别过了。”说罢拱手告辞。
李阙见道人抬腿往门口走去,忙趋步跟了过来,还未及开口挽留,却见道人在门口处停住了脚步,回身对李阙道:“西川局势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错综复杂,小友此去,虽能如鹏举翅,如骥展足,但一入浊世,休咎难论,望小友勤勉精进,好自为之。”
李阙忙恭身受教,又听得道人道:“西川节度推官李虚中敏于事理,精于测算,如能悉心结识,或对你蜀中事业大有助益。”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我有几卷书在威蕃栅栅门旁茅舍的白驴行囊内,一为《长短经》,此书乃梓州赵蕤赵云卿所著,其内多含机变谋略;一为《神机制敌太白阴符经》,此书为代宗时都虞候李荃所著,为我道家兵书,此两书都赠与小友,你可自行取出,勤加研读。取书之后,你将白驴放于山野即可,届时它自会前来寻我。”
道人说完,抬头看了看谷口那高于天齐的九峰群岭,突然弹冠振衣,发声长啸,啸声清越高亢,振动林木,群山四应,满谷皆鸣。啸声未绝,郎声又起:“忍看宇内恣刀兵,四朝空负老臣心。大道盈阙度奇子,且入青城奉上真。”
李阙见此目眩神飞,呆立原地,怅然失色,恍惚良久,回过神来之时,谷中已不见了道人的身影,唯见离去之处花树摇落,叶下如雨,朝阳微透,恍如初秋。
时光荏苒,春去秋来,当成都万里桥边卖花的小姑娘将花篮中的红芙蕖换下来的时候,绵绵秋雨就开始笼罩着石桥边初开的枇杷花。万里桥沿河两岸多种枇杷,尤其以桥西头第一家院落中所植的枇杷树最多。连绵的细雨一天未歇,雨虽不大,却将这个小小院落中繁密的花枝压得低低的,几乎将黄昏下深闭的院门遮蔽得严严实实。
细雨迷蒙中,一辆华丽的马车从桥上慢悠悠地来到了小院门口,停了下来,毡帘掀开,两个衣着艳丽的女子从马车上互相搀扶着走了下来。走在右边那个女子大约十八九岁年纪,容颜娇美,穿着件翠绿的绣叶短襦,一手撑着墨染牡丹绸布小伞,一手提着碧纱长裙;左边的是个中年女子,头上鬓堆如云,步摇生辉,面似芙蓉,眉似烟柳,唇似含珠,目似秋水,美艳中带着成熟的风韵,上身着一件浅红色孔雀罗衫,交领处横着一抹浅绿的里衣,饱满的胸脯半露在外,风光无限,在细雨中款款行来时,真可谓“长裙委地如霞坠,春花照水似梦娴。”
两人走到小院门口,吱呀一声推开院门走了进去。左边那年轻的女子娇声抱怨道:“薛姊姊,那武相公今日又差人叫你过去却是为了何事?这下雨天的还得让姊姊来回奔走。”
那被叫做薛姊姊的女子轻笑一声道:“还能是干什么,无非是些酬唱应和之类的而已。”
年轻女子咯咯坏笑着叫道:“既是酬唱应和,为何这么早又将你匆匆送回,那些文人雅客哪一次唱和不是通宵达旦?依我看,这武相公三番五次来请姊姊,八成看上姊姊你了吧。”
那薛姊姊抬起手敲了一下年轻女子的额头,笑骂道:“英英不可胡说。武相公身份金贵,德高望重,岂是你想的那般不堪的人。今日武相公幕府新进了一名节度判官,叫柳公绰,武相公非常器重此人,于是在府中设宴,这才差人唤了我过去。酒正半酣,诗还未起时,突然有人送来了凶信,说是邠国公杜黄裳薨了,武相公当即下令罢席,因此差人送了我回来。”
说完,看着身边女子那娇若春花的脸,打趣道:“姊姊我韶华早逝,容貌已衰,也就只能靠着些微薄的虚名混迹于成都府上下。哪像某些个小娘子,有人大庭广众之下公然赠诗求爱,真是羡煞旁人呢。”
英英听得大窘,脸上红霞飞满,捂着眼叫道:“姊姊可别乱说,那南云卿就是个呆子,放着好好的西川幕府不去,整天就知道到小妹的酒肆中买醉,轰都轰不走,真真气死人了。”
那薛姊姊白了她一眼,道:“可别不知足,这样的人才能算得上是真性情之人。姊姊我混迹欢场,阅人无数,见过太多的年轻才俊,这类人大多只会醉心功名,对情感一事往往只是逢场作戏,朝三暮四,始乱终弃实在是这些人的寻常之举。要是真遇到了这类人,恐怕你到时候想气,都不知道从何气起。依我看,这南云卿就很是不错。”
说着,却不知想起了何事,轻轻叹了口气,道:“‘昔日芙蓉花,今成断根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谪仙人虽是男儿,但他这《妾薄命》却是将风尘之叹写得入木三分。姊姊我如今虽身脱贱籍,不复伎乐,但在达官显贵眼中,我又与之前有何不同?招之挥之,不过一个下人,一架马车而已。”说完,看着院门口那被秋雨摧压得佝偻在地的枇杷花枝,眼神渐渐迷离起来,喃喃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这世上,像元稹元微之这样的重情重义而又年轻有为的才子,只怕是凤毛麟角,少之又少了。”
英英心道,元稹虽是才子,但重情重义却也未必尽然,世人有传他是《莺莺传》中的原型,怕也不是空穴来风。况且,人家元大才子乃有妇之夫,他的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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