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明亮的谈话室里,曲家兄弟俩正在谈论的对象并没有像外人想象的那样,呈现出一个失败者颓唐萎靡的姿态来。相反,刘忠一身锻炼得当的肌肉将囚服撑出了架子,偶尔闪现阴郁的眼眸直直地盯着眼前的来者,气势看起来一点都没有阶下囚的自觉。
要说气势,来人并不输给这位在边陲之地叱咤多年的厉害角色。从走进谈话室的那一刻起,面对眼前这位恩怨纠葛已然难以算清的故人,萧如眉的姿态不复初时的气愤。愤怒如同悬挂在心壶底端的残液,很快就被暗流的滚烫岩浆烘干蒸发得一干二净。
妇人保养得宜的手掌放在桌上,并不落座,只抬眼四处打量了一下谈话室干巴巴的格局,方才正眼看这小小的房间里除了警卫和她自己之外仅剩的一个人身上。
“刘老大看起来气色不错,不过,这样的地方你也是熟悉了的,想必不会有什么不习惯才是。”
萧如眉一开口,刘忠就知道,曲南希那种说话不带遮掩直接端着刀捅过来的狠辣劲儿是从哪里学过来的了。曲夫人虽说家学渊源,但好歹也是特殊年代在土根阶层熬过些苦的,跟了个黄土地出身的男人过了大半辈子,骨血里的温婉优雅早就淬炼成了百炼钢。别人在她心头肉上动刀子,她可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的主。
刘忠对萧如眉的性格不算了解得十足十,□□分总是有的。他从被人遗忘的监狱里走出来,离开了那个被粘稠的绝望和馊臭的*堵塞得令人作呕的人性坟墓之后,内心升起对曲家复仇的念头的瞬间,就想象过萧如眉所可能会有的反应及所有的报复。
而现在,只不过是他输了,而她再一次在居高临下的地方,笑看他挣扎,仿佛一只不服碾压、挺腰示威的臭虫罢了。
再可怕的境地都经历过了,从云端重新跌落,感受又是另一番难以言说的滋味。刘忠冷眼看着萧如眉坐下,惯于伪装的面具一旦揭下,淌出来的就是让人难以直视的污臭的恶意。
“我当然习惯。习惯这种地方,当然也习惯你们曲家的行事作风……毕竟,这不是第一次了。”
刘忠仿佛要用牙齿碾碎“习惯”二字的那股子狠劲儿,并没有使曲夫人产生什么不适。相反,对方的说辞让萧如眉几乎发笑。妇人就这么端坐在刘忠的对面,在这被曾经出现过在此处的众多囚犯的负面情绪浸润得愈发灰暗的谈话室里,静静地聆听刘忠的发言,如同一位正在听不懂事的孩子抱怨的母亲。
刘忠眼里终于射出了实质的怨毒,这怨毒经过岁月的发酵,已经形成了一种像图腾一样的精神支柱。男人开始愤怒,继而将那些陈年旧事连同精神的怒火不管不顾地倾喷到眼前唯一的敌人身上。萧如眉静心听着,在刘忠熊熊燃烧的怨恨当中,她安静得像一块绝对零度的冰。
回忆总是伴随着情绪滋生的色彩,特别是带着怨恨的回忆,当年的每一个细节都会被恶意揣测和解读。敌人本身并非天生如此凶暴,相反,萧如眉还记得,眼前这个男人年轻时曾也淳朴如家乡湿润的泥土,眼里闪着那个时代的青年特有的光——惶恐又渴望的光。
这种渴望带着刘忠走出了世代为农的宿命。适逢特殊时期,边境刮起了走私倒货的歪风,同村的曲辉等人心思活泛,走了些门路带头铤而走险,眼见着生活滋润了起来。刘忠凭着一股子冲劲求到了老邻居曲家面前,顺理成章地混进了险中求财的圈子。
曲辉带领的同村这班子人,全是闻着庄稼地里的土味儿长大的,家里一个赛一个的穷、没见识,那等捞钱手段自然都是萧如眉这个“大家闺秀”的七窍玲珑心里雕琢出来的。可以说,在边境来去生财的那些个男人们,全是萧如眉的“头脑”延伸到现实的行动触手,刘忠这个不起眼的“爪子”,一开始并没有太引起她的注意。
夜路走多了,总会遇着鬼。在一次边境清扫行动里面,“倒爷们”遇着了麻烦。伙伴们都走散了,曲辉带着刘忠在云南边境线的山丘上整整潜伏了两天。
最后留在刘忠仇恨里的,就是曲辉背对着他无声逃窜的阴影。
随着多次铤而走险积累起来的越来越光明的未来,似乎在刘忠被投进监狱的那一刻已经结束了。那个时候的刘忠万般绝望,只能选择去恨、去憎、去给自己竖一个情绪的标靶,让仇恨曲鞭打萎靡的灵魂。
直到他从青年熬成了中年,终于重新呼吸到家乡虽然变味但依然自由的空气,却发现自己的父母竟因高昂的医疗费无力为继相继去世了。
刘忠的双亲早年大生产炼铁的时候搞坏了身子,本来都打算找个山沟就这样去了,免得祸害后代。哪知唯一的儿子狠下了心要背起这个重担,为了搂钱求到那些“倒爷”面前去了,脚踩上了钢丝,一时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物是人非,孑然一身。刘忠多方打探,才知道父母在他入狱期间一贫如洗,拖着病躯生生去了。刘忠找到了父母的坟墓,那是村里人草草收拾的一处山岗,坟头的草枯黄而死气沉沉,喧嚣的风刮来,将刘忠心里仅剩的理智吹断了——很明显,最后一次“生意”本应分给他的那份钱并没有到他的父母手里。
是曲辉将他父母的救命钱独吞了。
是曲辉将他遗弃在监狱十多年不闻不问。
是曲辉为把他留在了边境军队的枪口下。
是曲辉带他进圈子的。
不幸有了原因,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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