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老人家的日子其实并不好过。
我所居住的这个院落里，有不少是真正的老人家，她们大多都是蓬莱先王的姬妾，年龄普遍超过四十。更有些不知哪位王去世多年后遗留下的小老婆们，竟已是鬓生华发。
庭中杏花开开落落，正如这凡世一般。人总是凋零得很快。
静立树冠下，恍然间伸出手，不一会便见掌中稳落着一朵白杏。六瓣花瓣若白雪，中间的蕊却是艳丽的红，好似女子眉间朱砂。
蓬莱岛上的杏花不比涿光山的纯而娇，涿光山上的杏花才是真正的杏花。待得花开时，满山白杏灿然怒放，一眼望去令人以为置身冰雪之荒。清香扑面，引得人无限遐想。
我独自一人在涿光山上待了十几年，无亲无故，在旁人看来更像是野山中的精魅。可涿光山不是野山，我更不是精魅。山上皑皑白雪消融时，便是杏花初绽，一年到头来映入眼底总是白的，且年年如此。
记忆中有谁的身影转刹而过，墨发白衣，手中玉笛透着清净微光。这无疑成了荒寂雪山上的一缕异色，令满树白杏难以挪眼，在一瞬间纷纷扬扬落下。就连我也有片刻的出神。
当时一片杏花就这样落在那人的肩上，正如现在落在我肩上一般，温温柔柔。
灵台在瞬间恢复清醒，我无悲无喜地背过身。
这满宫的女人仍在哭嚎，大丧已过，可她们依旧穿着缟素褴褛，跪在石阶上。跪行一步，哭一声，好像有着落不完的泪水。然而真正可怜的应该是她们那所谓的夫君，生前坐拥美人无数，死后这些美人却无一人为他的魂魄消逝而真心地难过。丈夫的死比起往日荣华富贵烟消云散，大约是小事一桩。
有人对我道：“你为昔日先王钟爱，在此刻怎不见你悲伤分毫？萧夫人一副皮相生的这般好看，却竟是这般没心没肺吗？”
我淡淡笑：“先王对我不过是一时新鲜。”却并不打算回答她的下半句，我对献王没有任何感情可言，在此时为荣华而哭只会显得自己假惺惺。况且我不晓得生的好看和有无心肺有什么联系，如今的王生的那般风华绝代，却也是不见得有几分良心的。
这个妇人见我反应冷淡，十分不屑地嗤了一声，“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要装矜持，我劝你还是不要像以前一样惜字如金，清高自诩。你和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区别，都是被抛弃的女人。若是有人真心想害你，你是再逃不过的。”
我兴致勃勃地向前走了一步：“你觉得我以前很惜字如金？”受宠若惊：“我倒觉得自己蛮招人嫌来着。”
她节节后退，目光警惕惊疑地紧盯着我，似乎在看一个神经病。含糊不清嘟哝了一句，便躲到自个儿的厢房里去了。
原来是夜深了。
这夜我没了入睡的心思，独自提了宫灯坐在杏树下发着呆。凉风习习，身子一受寒，胃里便有东西反上来。我一阵恶心，边捂着肚子边想今晚吃的是半个馒头，干巴巴的，边缘上还发了点霉。从前住在涿光山上的时候伙食也不好，却也不见得有多不适。自从被接到蓬莱岛上，这身子便一如不如一日。
献王尚在世时，作为我大概是吃惯了好的，以至于如今一时接受不了这样的东西。
献王奢靡无度，在他的统治下，蓬莱的锦绣被慢慢耗尽，百姓民不聊生。沈叹便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他年轻，有谋，很快就笼络了人心。然后……我终于记起来了，是逼宫。是逼宫，原来献王不是老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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