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跪着的众人，孙壹脑子里浮现出一个熟悉的画面。
天台，晴天，无间道。
一个卧底警探，一个卧底黑帮。
匪：给个机会我。（给我个机会）
警：点给机会你？（怎么给你机会）
匪：我以前无得拣，我尔家想拣番做个好人。
（我以前没得选，我现在想选择做个好人）
警：好啊，同法官讲啊，看他给勿给你做好人。
匪：你这要我死啊。
警：对勿住，我系差人。（对不起，我是警察）
匪：边个知啊。（谁知道啊。）
孙壹以前看不懂，总觉得那个警察死的很冤。
后来，孙壹觉得那个卧底黑帮更可怜，他一直都没得选。当他讲“你这是要我死啊”时，眼里流露出的死一样的绝望和恳求。
孙壹这两天查资料，知道了大明朝现在有多可怕。
陕北安赛县人马懋才，天启五年进士，他在崇祯元年给皇帝的奏折中说：
“臣之家乡延安府自去年以来，一年无雨，草木枯焦。八、九月份，百姓争采山间蓬草而食，其粒像粪糠皮，味苦而涩，食之仅可勉强延以不死。到十月以后，蓬草已无，只得剥树皮充饥。榆树皮的味道稍好，所以百姓以此与其他树皮相杂而食，可稍缓其死。到年终树皮啃尽，百姓只得掘山中石块而食。石头性冷而且味腥，稍稍吃点便觉饱胀，几天后便腹胀下坠而死。那些不甘饿死的饥民，便开始相聚为盗，抢掠财物。政府也不能禁止。偶尔有被捉捕的饥民，也毫不在乎。他们称：饥饿而死与为盗而死都是死，与其坐而饿死，还不如为盗而死，因为做强盗而死，犹能做饱鬼!”
“最可怜者，是在延安府安塞城西某处。此地每日必有弃婴数人，啼哭号泣，呼喊父母，甚至吃食粪土。到次日凌晨，这些弃婴已无一活者。而新弃者又至也。”
“更可怕的是，孩子以及孤身独行之人，只要一出城门，便无踪影。后来发现，城外之人以人骨为薪，煮人肉为食，才知原先失踪之孩童，都已被吃掉了。那些吃人的人，也于数日之后变得面目赤肿，燥热而死。因此，遍地死者枕藉，臭气熏天。在县城之外，挖了几个大坑，每坑可埋数百人，被用来收拾骸骨。我到之时，已葬满三坑，而数里之外来不及掩葬者，又不知有多少了。小县尚且如此，大县则可想而知了。”
这仅仅是灾情刚开始的崇祯元年，到现在崇祯五年接连几年大旱，整个陕北还不就是地狱一般。能活下来的流民，正如铁老汉所说，如果按平常的人类道德衡量，都有罪。
“我以前无得拣，我尔家想拣番做个好人。”
（我以前没得选，我现在想选择做个好人）
“我以前无得拣，我尔家想拣番做个好人。”
“我以前无得拣，我尔家想拣番做个好人。”
“我以前无得拣，我尔家想拣番做个好人。”
“我以前无得拣，我尔家想拣番做个好人。”
“我以前无得拣，我尔家想拣番做个好人。”
……
一个个匍匐在地上的流民，好象都在对孙壹讲着同一句话。
孙壹不想扮演上帝。
上去了，就下不来了。
孙壹知道，自己也担不起。
孙壹还想有自己的生活。
可是想起那绝望的眼神，“你这要我死啊。”
……
良久，孙壹站起来。
“我没有资格赦免你们的罪。”孙壹说。
流民抬起头，眼里是熟悉的绝望。
“但是，”孙壹拿出自己的手机，“你们可以跟它讲。”
“你们叫它天书，你们就当它是天书好了。”
孙壹打开手机后盖，取出里面的记忆卡。
“现在我把天书的记忆取走了，它能听，但是记不住。”
“你们对它讲吧，如果真的是因为以前没的选，天书会赦了你们的罪。”
孙壹把手机递给铁老汉，铁老汉郑重地双手高举过头顶接过。
想起欧洲宗教廉价的赎罪券，孙壹又说，
“每个人只有一次机会。心诚则灵。”
……
第二天一早，孙壹发现，流民们一夜之间，搭起了一间“庙”。
说它是庙，是因为它比一般的窝棚高大，顶棚还用柳枝和野花做了装饰，“庙”里正中摆着孙壹的手机。
以“庙”为中心，拉了一道草绳，把流民拦在绳子外。
绳子外面，流民排了长长的一队，但是静悄悄的，没人说话。
流民们把这座庙叫“赦庙”。
每次只进去一个人。一个人出来，另一个人再进去。
“庙”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贡品，粮食、野果、铁锅、器物，“庙”里放不下，已经开始往“庙”外堆了。
铁老汉进去的时候，足足呆了有半个小时。
孙壹听到老人在里面号啕大哭，一边哭还一边喊着娘啊，娘啊。
老人出来的时候，把一袋粮，十几两银子，一把匕首，往“庙”“门口”一扔，抬头冲天吼了一句，“娘啊，儿清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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