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大兄。”
“展才。”
张居正有点难以启齿,但钱渊看了眼厅内众人没发现高拱,只哈哈一笑不以为意,高拱这性子是娘胎里带出来的,这辈子都改不了了。
按理来说,一方面在高拱即将落败的时候,随园出手力挽狂澜,高拱就算付出了代价,做了交易,那也是欠了人情的。
另一方面,钱渊是受隆庆帝所托而来,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高拱理应出迎,就算不出大门,至少也要出书房这道小门。
可惜这两点都是高拱坐在书房等候的原因,特别是后者,他能肯定,现在的钱渊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至少是不弱于自己的。.
今日,高拱一党头面人物几乎都在场,就连吏部尚书杨博也来坐了会儿,但高拱始终没有出面。
看着钱渊缓步而入,坐在书桌后的高拱神色复杂难言,嘉靖三十四年他就看中此人,之后顺利的引入裕王府,一度相得,是什么时候自己和他开始起隙,甚至开始针锋相对呢?
即使高拱倨傲,不近人情,也不得不承认,与随园的几次摩擦中,钱渊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克制的,更何况最早是自己先动了歪心思,当年钱渊因设市通商引得言官弹劾,自己欲将随园一网打尽……
“华亭全身而退,中玄公不满意吗?”钱渊轻声笑道:“若是长子流放呢?”
关上门的张居正听见这话,不禁闭住呼吸,等待着高拱的回复。
沉默的高拱定睛看着面前的青年,其实也算不上青年了,即将而立之年,但依旧身材挺拔,行动矫健,有昂然之势。
“你到底想做什么?”
长时间沉默后的高拱问出了这句让张居正诧异,但并不让钱渊诧异的疑问。
“我想做什么?”钱渊低低重复了一遍,“东南游击以上的将校几乎都与我钱展才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戚继美、卢斌、张元勋、葛浩、杨文、李超,甚至还有俞志辅以及戚元敬留在福建的旧部,而且钱某人一直竭力使他们率精兵驻守东南沿海,又大力打造吴淞、两浙水师……”
“中玄公无非是在问,钱某是想造反吗?”
钱渊长长叹了口气,“太平世间,谁敢造反?”
“历朝历代,得国之正,莫过于明。”
“钱某受两任帝王信重,痴心疯了去造反?”
张居正忍不住插嘴道:“展才,中玄公不是这个意思……但身为文臣,一直手掌兵权,甚至遥控指挥,实在太犯忌讳。”
“而且你之前又让徐渭……应天、浙江、福建、广东四个巡抚都……你到底想作甚?!”
“那是因为时代变了!”钱渊摇着头后退几步,打开房门叫来梁生。
片刻后,厚厚的丝绸被一层层揭开,铺在书房的地上。
“春秋战国,塞外东胡,两汉南北朝期间,匈奴、鲜卑、柔然、突厥先后兴起,再之后辽、金、蒙古……”钱渊手持未出鞘的长剑点在丝绸上的地图上,“数千年来,中原始终对北方游牧民族保持着高度的警惕,但如今不同了。”
长剑缓缓向南方移动,将高拱和张居正的视线引到了地图的右侧的一个小小黑点上,那儿清晰的写着舟山两个字。
“数千年来,可有倭乱先例?”钱渊尽量用他们能听懂的话来解释,“西洋诸国以商兴国,无数海船穿梭大海之中,将各地的特产运送回西洋,以赚取巨额银两。”
“为了银子,他们什么都肯干。”
“为了银子,他们什么都敢干。”
“为了银子,他们冒着五马分尸的风险。”
“为了银子,他们屠杀数以万计的平民。”
“他们需要大明那些精美的瓷器、丝绸,这都是西洋诸国勋贵甚至皇室最喜欢的珍宝,他们也需要大明的棉布、茶叶……”
“而大明厉行禁海,他们如何能忍?”
“东南多有人言,开海禁,则寇转商,但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会寇转商。”
“汪直在沥港设市通商,我钱展才在镇海、宁海设市通商,还有当年的徐海、叶碧川等倭寇劫掠财物……但其实背后都是西洋商人需要这些……”
高拱和张居正一直没有说话,视线一直死死盯着这张地图,对他们来说,这张地图……有点大。
他们能分辨出大明疆土之外,有倭国,有朝鲜,有安南,或许还有在永乐年间频频朝贡的南洋小国,但对于其他地方,就一筹莫展了。
看高拱皱眉苦思,张居正主动指着大明左下侧,“那是何国?”
“印度。”钱渊写的都是自己记得的国名,解释道:“即天竺。”
“噢噢,从海路走,也不算远,如若唐时玄奘法师走海路,可省事多了。”张居正话题一转,“适才听展才解说倭乱起源,但海贸之事,唐宋有之,为何唯独本朝有倭乱?”
高拱微微点头,看向了钱渊。
“原因很简单。”钱渊轻声道:“永乐年间,三宝太监七下西洋,可惜后来没能持续下去……而西洋人约莫就是在那之后的几十年内摸索出了往东方的航路,大量海船蜂拥而至。”
“海贸大兴,约莫从弘治年间开始。”高拱低低道。
“其实也是有原因的,据说西洋有个人曾在元朝来过东方,不过是从陆路……”钱渊笑道:“他写了本书,对苏州、杭州、京城都有大量描绘,在这本书中,东方遍地黄金……”
张居正也笑了,“所以,西洋诸国的商人才会蜂拥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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