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嘛,”白衣少年刚栉沐过乌黑长发,连声音都依稀透着水汽,“怪不得李百乔咋咋呼呼的,让我过来参观参观抄手游廊上的‘风景’,这一排都是你的成果?”
谢焕停下手中剑势,“嗯。”
“游廊吹的是对穿风,衣服干的快,晚上要记得拿下来。”
“这么急着穿?”她有些纳闷。
“是啊。”沈惟雍笑着舒展手臂,仰起脸对着日光,十足惬意,“不过我让你洗的都是白衣,挂在那儿大半夜也挺吓人的。”
谢焕心说你也知道啊。
“我的报酬呢?嗯?”笑着摊手。
“急个什么。”沈惟雍负手而立,眼眉闪动着笑意,“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见那银白色云气纹的衣袂从廊下消失殆尽,谢焕也没了练习剑法的心思,按阁主所说的收了衣服,自己回房洒扫庭除,又烧了些热水洗浴,浑身放松下来,一整天紧绷酸痛带来的疲倦顿时席卷上身。她拄着身子,懒懒地靠在窗边小榻上,握着一卷山川河流的杂学书出神。
不知不觉天色已暮,窗上糊着的竹篾纸从净白转向暗金色,连窗纸的纤细纹路都可以一览无余。檐下的铁马叮当作响,庭院里的樱桃树沙沙地晃动着枝条,投射在竹篾窗纸上,尽显狂态。
不出一炷香的功夫,谢焕就听见暮时雨击打檐角窗棂的声音。
她摇摇头,有点佩服沈惟雍让她收衣服的先见之明。不过这也八成意味着,她的“酬金”肯定又变得遥遥无期了。
那就算了。
她心里暗暗想着,合上了窗户,免得潲进雨水。
忽然,刚才她靠着的那扇窗棂外响起了有节奏的“笃、笃”声,力道不大不小,十分整齐,显然不是雨水敲击所至。
谢焕半带疑惑半带戒备,缓缓开了窗扇。
还未待她反应过来,一个被雨水打成墨绿色的小身影已经窜了进来。
“小辞?!”
叶辞闻声一个鲤鱼打挺,从小榻上翻身滚了起来,皱着眉一个劲的整理自己的衣襟袍角,抖落一片洇湿水渍。
谢焕有点哭笑不得。刚给他洗过的衣服。
“走吧,阁主说我们日后可以随了。”叶辞晃了晃手里的钥匙。
谢焕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沈惟雍说的报酬。
“去不去?”叶辞神色有些不耐,手上拉扯着湿嗒嗒的襟口。
“去。但是你先把衣服换了吧,得了风寒怎么办?”
“那好吧。”
叶辞也不客气,他从刚才就一直觊觎着那一叠安放整齐的衣裳。得了允令,便急急忙忙地躲到白绢描金牡丹屏风后面,窸窸窣窣地换了起来。
谢焕有点想笑,怕他着恼硬生生忍住了。
取出一柄可纳两人的黄栌伞,点燃一盏四角提梁美人灯,叶辞动作颇快,早已卸下一身狼狈,又像往常一样衣容整洁地站在她面前。
“走吧。”
“嗯。”
谢焕虽然像个姐姐一样牵着叶辞的手,可到底还是算被他拉着虽名之为阁,在外观上却俨然一座近似浮屠的小高楼。叶辞拿了钥匙,小小的身影挺成一株修竹,她随着他迈过了硬红高木门槛。
两人举目看时,顿时都傻了眼。
藏书之丰浩如烟海,各色古籍书目摆放的鳞次栉比。书台皆以柚木打做,板架结实而厚重,泛着殷实而油亮的光泽,不翘不裂,干燥耐腐。显然,此屋主人是个钟情于书的雅士,他生怕书架承重不够,被他的收藏压的不堪重负,又担心这里久无人住,所藏所爱被白蚁噬药。
叶辞的关注点与她不同。
他身量较小,在这茫茫书海中穿梭自如,满将书册种类划分整齐,经史子集,山岳兵法,棋图剑谱,珍宝玉鉴......蝴蝶页装样的按年代种类厚度长短整齐码在一起,紧紧贴合,甚至很难将它们抽出览阅。竹简装样的皆在外面套了白布绢袋,袋口穿着抽束的细绳,打着漂亮的活结,绢带上用隶楷小篆等字体标注书名作者。
红莲绢灯五步一盏,散发着晕黄微醺的光芒。
叶辞心满意足地叹了一口气,蹲下身子想取那本自己感兴趣的薄册。
灯光并不炽烈,故而当他蹲下身的时候,才发现纹理曼妙的油木地板上居然有斑斑点点的红色滴状痕迹,一路向书楼深处蜿蜒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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