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过了两天,柳轻侯就知道自己终究还是低估了张九龄弹章的威力。相公就是相公,以前看着觉得没什么那是因为隔得远,真要正面承受其压力时,力量之大简直排山倒海。
一般而言,朝争中相公们很少直接出手,他们也从不缺乏能为之出手的人,张九龄的举动是个例外,但也正因为如此一时激起了文学派的如虹士气。
紧随张九龄之后,针对柳轻候的弹章如雪片般飞向政事堂,以至于政事堂专管人事考功的裴光庭连续几天都要花费大量时间在这件事情上,这让他很不满意,这也成为他任官当“循资序”主张的又一个显例。
裴光庭于是理所当然的顺手推舟了一把,使得关乎柳轻侯的争议不仅没有消减,反而愈发风浪大起且呈现出扩散态势。
柳轻候被指责的内容从僭越开始向幸进扩散,他与汪大用之间稍显频繁的交往也被有心人翻出来大做文章,一时间此前还被公推的名臣种子迅速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并开始往修身之道、为官之德的质疑上大踏步迈进。
风潮已起,柳轻侯已比自己想象中更快的速度沦为风暴中的小舟。弹劾的浪潮并未因为他的沉默而消减,反倒是一浪更比一浪高。
新的指责他寡廉鲜耻的奏章已经出现——一个人被弹劾成这个样子居然还不辞官或自请任职地方,如此恋栈真是脸皮厚到了极处,如此不知廉耻之人吾等羞于与之同列,更不忍见其居官京中败坏官风。
“无花,要不就请了外任吧,捡靠近京畿处的也不拘是那个州,或长史或别驾的做上一任,既能自证不恋栈之心,又能避开这股风潮,还能添上一笔州郡任职的资序,何乐而不为?”
柳府书房内,因大检天下粮仓时立下功绩擢升为六品通事舍人的王缙苦口婆心劝说柳轻侯自请外任。
见柳轻侯沉吟着不说话,王缙等了一会儿后叹声道:“风潮已成,居官而被人弹劾至此也就该求去了,这不仅是避风势,也是为以后的官声着想。否则就算硬顶下来,最终却以恋栈而为人所讥,这可是要影响一辈子的”
尽管人人都想做官,但这份心思却不能显露出来,要表现的淡泊,否则就是恋栈,就是私心自用,会极为沉重的败坏官声,并直接影响到未来的官场之路。
柳轻候实没想到短短不到十天自己能被逼到如此地步,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理解官场上的这种假正经文化,也不妨碍他体察王缙的苦心与善意,不过最终他依旧没有吐口,“让我想想,好好想想”
王缙见状黯然起身,“好生想想吧,居官如做人,不能一味只求精进,刚锋易折,不是持盈保泰之道”说完,摇着头去了。
“我特么还是没经验,太嫩哪”柳轻侯自言自语一句后扬声道:“来呀,请吉县尊来见”
自打离开硖石后已经有两个月没见了,吉温还是那副瘦而冷的样子,走进房时柳轻侯注意到他脸上一闪而逝的激动神情,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柳轻侯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后道:“费了些心思你擢升监察御史的事情总算是办妥了,毕竟三门直道及剿匪事你都有大功在焉。原想着等你进京之后就直接去入职的,现在看来只怕是要缓缓了,御史台那边告假的事情有我,你且安心帮着办好一件事”
吉温尽管早已从书信中知道入京后的任职安排,但此刻再度听到“监察御史”四字时略显苍白的脸上还是激起了微微的红晕,迎着柳轻侯的眼神中满是感激。以他的出身及新丰县丞上折戟沉沙的经历,他深知若无柳轻候,监察御史这样的美官无论如何也是轮不到他的。
吉温起身长施一礼为谢,嘴上却没说什么赴汤蹈火之类的话,只冷冷问了一句,“要下手的是谁?”
“跟我走,咱们路上说”柳轻侯起身吩咐道:“来呀,备车,去刑部李侍郎府”
当年由扬州户曹参军引发的私运重弩入京案吉温也算亲历者之一,这就省了柳轻侯许多口舌,途中只是重点介绍了含嘉仓令其人其事,毕竟当时他往洛阳时,吉温因兵分两路的缘故并未随行。
“私运重弩入京这么大的事若说太子毫不知情我是绝不肯信的,只是王鉷、薛锈已死,此案唯一的发力处就只剩这个含嘉仓令,你要做的就是撬开他的嘴”
柳轻侯说到这里时顿了顿,“我现下的日子不好过啊,但究其根源还在太子身上。李月堂其人……总之此事我就托付于你了,越快越好”
“大人可还记得当年论及《罗织经》时下官说过的一句话”
“什么?”
“这世上本没有撬不开的嘴”
天色已黑,柳轻侯看不清马车中吉温的脸色,却从这句话中听出了满满的自信之意,“这就好!”
“当年在扬州时我就曾劝过大人穷究此案……”
话只说一半对于吉温而言实在太难得,柳轻候摇头笑笑道:“此一时彼一时也,办这样的案子没有‘天时’是不成的,鲁莽去做只会把自己给陷进去”
“大人的意思是现在天时已备?”
吉温再度激动起来了,柳轻候能感受到,且感受的很清晰。别人避之唯恐不及之事却能让他趋之若鹜,他注定就是这样的人哪。
“天时虽备,但拖得久了也不成。为了张相的脸面并平息朝野蜂议,至尊是不会介意把我踢出京的,真到那一步时再摊上个裴光庭,这样前途莫测的风险我可不想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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