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谓河广?一苇杭之。谁谓宋远?跂予望之。
谁谓河广?曾不容刀。谁谓宋远?曾不崇朝。
篪声文雅,回荡夜阑。
男子着鸦青色长衫匿于树后,抬头遥望,神色凝重,若有所思:“苦愁绵若绸,忧思细如丝。万千箫笛魂,化作晋国篪。这一曲哀婉悠长,不知所愁为何物,所思在何方?”
身后跟一棕衣男子眉头紧锁,低声道:“主上,这几天您已经来这儿三次了,一次比一次归得晚,家里那边…...。”
“我想这也是我说的第三次,不许跟来。怎么,出来了,我的话就不算数了么?”
“小人不敢,只是她们当中有个丫头身手很不错,若不跟着,小人担心……”
“知道那丫头身手不错,就该知道两个人远比一个人容易被发现。”鸦青色男子目光如剑,刺在棕衣男子脸上,转而轻步离去,冷冷丢下一句,“在我身边,你当知道什么是该,什么是不该。分寸这种东西,是和你的命连在一起的。”
前方客栈,一曲《河广》被妍姬反反复复吹奏了近两个时辰,她倚着窗,发丝有些乱,妃色上衣衣袖舞动,黎色下裳裙摆飘飞。太夫人近日可好?云飞的脚伤如何了?君兄,君兄此刻......
仲喜一脸关切,妍姬不要加衣,也不让她关窗,只能静静站在一旁。终于曲停,她壮起胆子出了声:“淑女别难过了。”妍姬看着她,愣了一下,随即扭过头去,片刻之间,眼中的忧伤已被仲喜一览无余。妍姬垂下眼帘:“只是一支曲子罢了,谁谓宋远,与我何干?”
“寄情于曲,婢子再不擅音律也是跟着淑女长大的,怎不知淑女心中苦楚呢?那日路过晏相府,咱们看到的……淑女,许是我们想错了。”
前几日妍姬欲去晏相府拜见晏子,隔着不远看见一人被挡在晏府外。见那人有些熟悉,命叔喜下车前去看看。叔喜记人记事向来是过目不忘,一看便认出那人是邯郸大夫赵午之子赵稷。妍姬觉得奇怪,派采兰跟着那人。谁知发现赵稷进晏府不成,又去了齐国大夫田开的府邸,入夜后才出来。
赵午为邯郸大夫,其子赵稷此刻应在邯郸,怎会突然现身齐国?私会田开又是何意?想到其父赵午是中行氏荀寅的外甥,荀寅又和士鞅之子士吉射是亲家,妍姬毛骨悚然,后又怒火攻心,一时竟晕倒了。醒来养了几天,也不出门,整日在客栈里,除了对弈就是吹篪,急得几个丫头不知所措。
“想错了?这几年范氏、中行氏偷偷和他国大夫来往的事还少吗?晏子是何人?他不见赵稷,当然是有原因的。那无耻小人,被晏子拦住后竟然还去找田开,晋齐今日关系尴尬,我就是猜想他要把晋国卖了都是合情合理的!”
“公子!”仲喜一时激动,改回了口,“前廷之事君上自有圣断,公子何须担忧?夫人走前交代过,让公子远离前廷之事……”
妍姬扫了她一眼,幽幽道:“世族子女,前廷后廷,哪一样能真正远离呢?”
“夫人已成了这乱世纷争的牺牲品,先君和君上百般护着公子,前廷的事公子就不要操心了。”仲喜不禁泪湿罗裳,她和妹妹叔喜是当年顷夫人买下带进宫的,后来妍姬出生一直伴其左右。顷夫人离开晋国前,言语那般真挚,她记得,记得顷夫人对她,对整个晋国世族的嘱咐,照顾好妍姬,决不让她成为第二个顷夫人。
妍姬明白仲喜的意思,道:“你别紧张,我不是要插手前廷的事,只是感叹。我晋国如今六卿势大,世族式微,君兄被范氏、智氏一伙逼得太紧,你看那士鞅老儿,在昭陵丢了整个晋国的脸面,令诸侯觉得晋国无能,相继转头依附齐国。闹了这么大的笑话回来,中军将的位子还是做得好好的,君兄拿他半点法子都没有。其他五卿虽不如范氏过分,也有向着君兄的,可自祁溪家族被屠,国土划分给各个家族后,谁不想着扩大封邑范围的事,谁不时刻以家族利益为先呢?赵稷一个大夫之子,未向君兄报告,直接来了齐国,先找晏子,再找田开,定不会有好事,莫说他的背后牵扯着的还有中行氏,范氏…...”
妍姬说到激动处,面色绯红,坐下继续说道:“当下晋衰齐强,初见晏子,我又遗憾又欢喜,想着他真的老了。可这几日暗中观察才发现他在叔文台只是个幌子,他还是那般聪明,那般敏锐,仍旧时刻关注着诸侯国,时刻琢磨着如何令齐国更强大。经过晏府时,那些仆役每个人都是不卑不亢,颇有风骨。他的府邸,当相国这么多年,依旧一切从简,毫无奢靡之嫌。仲喜,我晋国大卿若如晏子三分,也不会由当世霸主沦落为内忧外患的乱国啊。”
仲喜默默递上水。她看着妍姬长大,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妍姬本是珍重感情、知足安乐的性子,她不愿离开亲人,不愿离开故土,外面的世界、新奇的山水风俗对她来说毫无吸引力,如果可以她希望一辈子呆在晋国呆在家人身边。可是及笄之礼妍姬还是开口甚至可以说是吵闹着向晋侯要了来齐国的机会,她要亲眼看看自己居住的衰落的霸国和子黔口中崛起的大国间究竟有何区别,她还想过把齐国的上卿绑回去,当然这念头早早就打消了。对于两国的区别她做好了心理预期,可尽管如此,当看到晏婴再想到士鞅,看到赵稷出现在齐国,巨大的冲击还是让她受不了了。若不是这些混蛋,他们若是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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