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穆时英的妹妹穆丽娟比施绛年漂亮,比戴望舒还小十二岁,诗人重新又拾起了恋爱的信心。
一九三五年冬天,他们就订了婚。离他和初恋决裂不过一个夏秋的时间。
一九三六年的初夏,本正要结婚的戴望舒,不想父亲在此时去世,按照习俗,应该守孝一年,不能结婚。但戴望舒他怕,一年之后,他又会再次失去爱情。在爱情面前,他的心不会变,但再是不变的心也经不住流年的变化。于是,戴望舒逆节而行,如期举行了婚礼。不久他们生下了第一个女儿,戴咏素,小名朵朵。
结婚后三年,抗日战争爆发,诗人举家逃难到了香港。在那里,他出任了《星岛日报》副刊的主编。在这乱世浮城里众人都在为生计辛苦奔波时,他们有了自己的一座小洋楼,还有了个小菜园子,取名“林泉居”。
这是多么让人羡慕的幸福的生活啊。可是,跟这个美丽的妻子结了婚,诗人却很寂寞。他说:
园中野草渐离离,
托根于我旧时的脚印,
给他们披青春的彩衣;
星下的盘桓从兹消隐。
日子过去,寂寞永存,
寄魂于离离的野草,
像那些可怜的灵魂,
长得和我一般高。
我今不复到园中去,
寂寞已如我一般高;
我夜坐听风,昼眠听雨,
悟得月如何缺,天如何老。
——《寂寞》
悟得月如何缺,天如何老。多么悲凉的话。他的激情都给了雨巷的初恋,当细水长流的时候,诗人的心如鱼沉湖底,不为落花惊,不为波澜惊。而他的妻也很寂寞,穆丽娟对为他们写传的作者王文彬说:“家里像冰水一样,没有任何往来,他是他,我是我,书本第一,妻子女儿是第二。”
匡匡在《七曜日》里说:“我一生渴望被人收藏好,妥善安放,细心保存,免我惊,免我苦,免我四下流离,免我无枝可依。”
穆丽娟找到了这个将她收藏好,妥善安放,细心保存,免她惊,免她苦,免她四下流离,免她无枝可依的人。但她找到的那个人是拿了一个漂亮的玻璃瓶,把她装在里面,然后小心地盖上几颗鹅卵石,轻轻地铺上细沙,装满水,拧紧瓶盖。然后自己独自一个人彷徨在雨巷,希望再次相逢,逢到那个结着丁香一般愁怨的姑娘!
诗人的心底里,始终忘不了初恋。戴望舒曾为电影《初恋女》作了一首词:
我走遍漫漫的天涯路
我望断遥远的云和树
多少的往事堪重数
你呀你在何处
我难忘你哀怨的眼睛
我知道你那沉默的情意
你牵引我到一个梦中
我却在别个梦中忘记你
我的梦和遗忘的人
受我最初祝福的人
终日我灌溉着蔷薇
却让幽兰枯萎
戴望舒的外甥女钟萸说:“有一部电影叫《初恋女》,是戴望舒作词、陈歌辛作曲的。它这个里面就是说,忘不掉施绛年,他说你牵引我到一个梦中,我却在别的梦中忘记你,现在就是我每天在灌溉着蔷薇,却让幽兰枯萎。就是,幽兰是施绛年,他心里想的。穆丽娟是蔷薇,有刺的。”
尽管这段初恋早已荒芜,但在诗人心中的这座荒园里,一直都有兰草葳蕤。穆丽娟曾对人说:“我们从来不吵架,很少谈谈,他是他,我是我。从小家里只有我一个女孩子,家庭和睦,环境很好,什么时候都不能有一点不开心。看戴望舒粗鲁,很不礼貌,我曾经警告过他,你再压迫我,我要和你离婚。戴望舒听了也没有说什么。他对我没有什么感情,他的感情给施绛年去了。”
一九二九年戴望舒出版的诗集《我底记忆》里,有一诗说他得不到那初恋的女子时的伤心:
我如今已厌看蔷薇色,
一任她骄红披满枝。
心头的春花已不更开,
幽黑的烦忧已到我欢乐之梦中来。
我的唇已枯,我的眼已枯,
我呼吸着火焰,我听见幽灵低诉。
去吧,欺人的美梦,欺人的幻象,
天上的花枝,世人安能痴想。
我颓唐地在挨度这迟迟的朝夕!
我是个疲倦的人儿,我等待着安息。
——《忧郁》
那个时候,他称他的心上人为小蔷薇,因为得不到她的爱,让他的心忧郁了;可是经年以后,蔷薇却成了他的妻,而那个离他远去的初恋,成了那一朵幽兰。而这首怨愤的诗从似水流年里渡来,却正是在说他此时的妻,他眼中有刺的蔷薇。
穆丽娟等了五年,都等不到诗人的爱。一九四〇年,她的哥哥因为汪精卫伪政权主办《中华日报》副刊《文艺周刊》而被人暗杀,穆丽娟得到消息之后痛哭流涕,戴望舒却当众呵斥她:“你是汉奸妹妹,哭什么劲?”这一点让穆丽娟深感受伤。其实以穆丽娟敏感的身份,戴望舒当众训斥恰恰是在帮她,但是她不能理解。而半年后发生了更严重的事情,穆丽娟的母亲在上海病逝,戴望舒却扣下了报丧电报,没有告诉穆丽娟。也许他是不想穆丽娟再卷进那个被人视为汉奸的家庭,在诗人的眼里,她是他的妻,就是独立的该保有干净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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