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是典型的私宴,张浚虽然儿子尚小,但宗族极大,乃是带了三五个帮忙管家的成年子侄,胡寅那里类似,他自有异父异母的亲弟胡宏和一个来求学的远房堂侄相随……一时间,配上本就子嗣繁盛的赵家,倒也有些热闹。
而待宴席铺开,也只是两桌,一桌在外,张汾自让了中过进士已经在出仕的胡宏居首位,然后带着弟弟与其余几人陪座;另一桌在内,竟只有区区三位主角,连个倒酒伺候的人都无。
更是让外面这些人心中暗暗称奇。
“居然有姜豉。”
内里三人坐定,张浚扫了一眼桌上酒菜,当场先笑。“元镇兄倒是不忘本。”
“本者,初也,凡事必有初。”赵鼎闻言也是捻须而笑。“官家之前在杭州,往这边言语,动辄便念叨这话……事必要究其初,人又如何能忘本?这‘姜侍郎’的功劳和官家知遇之恩,如何能忘?”
言罢,二人一起发笑,初来时的紧绷也懈了三分。
倒是胡寅,依然如十年前那般样子,一声不吭站起身来,主动给两个一度几乎可以称之为义兄的人各自斟酒,然后便面色如常从容坐回。
“虽是家宴,但也须先贺一杯酒。”张浚笑意稍平,举杯相对。“河东王师大进,虽也在预料之中,但于元镇兄而言,到底是寻回了根基,不复为飘零之人……当贺。”
胡寅见状也立即起身捧酒,赵鼎则是点点头,难得没有谦让之态,直接捧杯一饮而尽。
旋即,胡明仲再次为三人依次斟酒,斟酒完毕,坐回位中,却是直接点了下筷子,从身前热气腾腾的鱼羹开始下手。
至于赵张两位,各自一杯饮罢,却又束手无言,只是喟然,俨然是回忆往事,思及几人渊源,多有感慨。
“这雪下不大吧?”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十数年的交情,可半晌之后,二人却已经近乎无话,以至于张德远不得不没话找话一般说起了天气。
“下不大。”赵元镇也状若回过神一般接道。“我着人问过了许多年老之人,都说今年气候没有异常,按照经验,这个月最多是小河、井水结冰,便是有大寒,以至于大河封冻,也要等到腊月间上旬那几日……不过,咱们受任在此,不管天象如何,都要做好最坏打算……陈枢相(陈规)那里,也该给适当偏重一些了,黄河上的捣冰役也要提前组织起来。”
“不错。”张浚连连颔首,却又再叹。“其实,关键还是大名府那里,若是岳鹏举能一举攻破大名府,万事都好说。”
“岳鹏举又不是神仙。”赵鼎苦笑不得。“大名府身后便有五个万户,加上数日可至的隆德府四五个万户,兵力上都比对面弱上不少,何况大名府本身也是一座坚城,三面临大河河道,天然阻碍……哪里就能破城?他本是偏师,只要能将东路军牢牢吸引住,便是妥当了。若是能引来西路军,那便是最好的局面,不过届时就轮到岳飞来守城了,下雪说不得复又是好事了。”
“岳鹏举是名将之姿。”张浚当即叹气。“我是觉得,若能多与他一些兵,说不得这次北伐可以直接在河北这边打开缺口……你想,若能年前直接得破大名府……届时金军左右失措,便只能合兵于陇亩之间,然后等王师两翼休整妥当,便可交加于山河之畔,一举剪除贼众。”
赵鼎欲言又止,但最终只好看向已经低头啃了半条鱼的胡寅。
“军国之重,官家自有思量,早早便定下河东为主的策略,如何能改?”胡寅头也不抬,脱口而对。“何况天时不允……若要破城不是没有法子,譬如以舟师驶入大名府两侧,再以重兵割其后,使金军援兵不能近城池周边,也使王师兵力局部占优,方好施为……之前武学和枢密院拟定的方略中便有这一个,但那是春后趁着水势盛大出兵,如今却是冬日进军,非但水浅,说不得还会结冰,除非有即刻破城的法门,否则便会局面大坏,谁敢轻抛?”
张浚一时讪讪。
而胡寅根本不给自己这位老哥留面子,只是继续认真劝道:“德远兄,如今距离当日金国三太子猝死之际已经过去快五十日了,距离官家下旨出兵也都四十余日了,河北这边收复了三个州,河东那边算是已经收复了六七个州,你莫非还是在想着个人得失,不能静下心来为国效力吗?若是如此,何妨主动去职歇几天,只将事情交予元镇兄,然后我、刘子羽、林景默,从旁协助,一力为德远兄代劳?”
张浚怔了一下,旋即慌张,赵鼎一时也有些手足无措。
无他,这二人都晓得,胡明仲不是个会争权位的人,也不是个胆小的人,恰恰相反,这是个认真且将北伐视为一切的人,他这般说了,那十之八九就真是这么想的,甚至有可能真这么去尝试。
一时间,张浚手忙脚乱,却不知如何解释,倒是赵鼎稍微缓了一缓,方才认真来劝:“明仲……事情不是那么算的,德远久居枢位,一旦轻动,便会引起内外猜疑,届时只是此事本身便会动摇朝局,影响前线。”
“不错,德远兄位重权高,自成体统,一旦动摇,便会于国不利。”胡寅继续认真以对。“可若如此,德远兄便该自重才对,为何还是整日若是这样就好,若是那样又如何的?”
“明仲。”赵鼎已经后悔打断胡寅吃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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