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景默也不惯着对方,直接摇头:“国家文武昌盛,各司其职,赵不凡死得其所,可相公身为西府总揽,若是事到如今还可惜不能仿效诸葛武侯的事情,便有些可笑了。”
“不说这些了。”张浚略显尴尬,当即肃容。“林尚书这般晚了还来寻我,必然是有什么言语教我吧?”
“也没什么具体言语,只是今日秘阁值日,孤身下阁,心生感慨罢了。”
“何等感慨?”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林景默喟然以对。
张浚微微一怔,当即反笑:“不该是此等良辰美景,更与何人说吗?十年辛苦,一朝竞成,靖康之耻,一战皆雪,便有些许牺牲不妥,终究是万家灯火,千古奇功,且享且惜哉。”
“兼有之,看似自相矛盾,其实人之常情。”林景默也笑道。“就好像大宗正的哀哉壮哉一般,也好像今日秘阁中诸位对十八王爵鄙之慕之一般,都不矛盾的。”
“这倒也是。”张浚愈发轻松起来。“那到底什么事情让你这般‘阴晴圆缺’起来?”
“我在想一事。”林景默平静做答,笑意不减。“相公,此战之后,朝廷与官家该如何相处?”
张浚瞬间愕然,但立即摇头:“朝廷即官家,官家即朝廷。”
“果真如此吗?”林景默从容追问。“便是如此,耽误权出两处,君臣生分吗?须知,对于官家,朝廷这里既敬之、且惧之,也是不矛盾的。”
张浚一时无言。
话说,张德远非常清楚,林景默有这个思虑实在是太寻常了,今天秘阁中很多事情都绕不开官家和东京这里两分的问题。而这个问题的本质在于,赵官家从巡视东南开始,已经连续数年未曾归京,包括再往前数,早在之前多年屡次征伐期间,赵官家也常不在东京,所以政事便也多托付于两府六部五监组成的这个秘阁。
甚至更进一步,大概是因为军事需要难以分心,所以赵官家即便是在东京,也很少在特定问题外干涉官僚系统。
于是乎,最高行政权力实际上形成两分之势已经很久了,今天关于两河地区行政权、任命权、接收权的隐晦讨论,包括部分人想往御前跑,本质上也是这个问题。
当然,和许多人一直暗自担心双方会出龃龉不一样,建炎十载,这种看似危险的体制其实一直运行妥当。
原因再简单不过,首先东京这里是从赵官家那里拿到的权力授权,法理上就有张浚那句‘朝廷即官家,官家即朝廷’的基础。除此之外,官家在外一直打胜仗,在内一直卧薪尝胆,声望卓著。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兵权在握,而且兵权越握越稳。
所以,东京官僚系统,也就是林景默口中的朝廷,在那位官家面前,从内到外,从本质到表皮,毫无反抗能力,真就是‘朕给你的你才能拿’。
而获鹿一战后,完全可以想象,这种强势怕是直接要延续到某位官家咽气嗝屁为之了。
唯独话又得绕回来,与此同时,官僚系统也都是一堆大活人,寻求权力以及寻求权力上的安全感更是理所当然的追求……君与臣,上与下,几千年的花活,注定理不清的。
“林尚书,你我皆是官家心腹,而你更是官家近臣出身。”张浚沉默半晌,最终点出一个事实。
“但我们也是国家重臣。”林景默平静以对。“身兼两权,就更该居安思危,早一些为官家和朝廷做思量,以免将来再出乱子。”
“能出什么乱子?”张浚还是有些不解。“白马绍兴之事,东南武林之会,不都妥当过去了吗?官家威信在此。”
“此一时彼一时也。”林景默依然从容。“张相公……当年我等随官家自八公山溯淮西行,当时我便想,当此之时,真乱世也,以后行事切不可拘于凡俗规矩,见到什么离奇非常之事也不该动摇。今日闻获鹿大胜,我同样也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这天下果然要太平了……敢问相公,乱世与平世,可以相提并论吗?之前那般行事,往后还能继续吗?”
“那该如何呢?”张浚沉默以对,同时也不免有些不安。
乱世之态,他张德远可以凭借着赵官家心腹这个身份,成为官家在朝堂与都城内的代言人,顺从官家心意来参与军事日常,以至于从容与赵鼎分庭抗礼,可乱世将定呢?
“这么多年了,相公怎么还是这般糊涂?”林景默终于再度失笑。“官家连杨刘二位都要一力抬举起来,难道是不念旧情、故作高深的那种天子吗?何去何从,何妨坦诚一问?”
说着,这位户部尚书直接起身拱手,俨然是告辞归家了。
张浚也恍然而笑,并起身拱手:“不错,今日多劳林尚书提醒了……我明日便在秘阁中推吕侍郎(吕祉)北向劳军,顺便请他替我给官家上一道‘密札’。”
林景默微微颔首,直接告辞离去。
而张德远也并未远送,他回到后院一处二层小阁楼,微微看得东京城中那依然明显的满城灯火,稍微痴了一阵,这才转回室内,铺开笔墨,然后隔着纸张按住桌案,准备写这篇密札。
“官家。”
就在张浚转回书房,提笔来写密札的时候,几乎是同一时间,真定城内,一处宽敞院中,灯火之下,宴席之间,也有一人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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