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来得短暂且清醒,至少他没错过那双归来的喜鹊。只是,这次它们没带回烽火燎原或是锦绣山河的好故事,却带回了一群雏儿,叽叽喳喳落了他一身。
已经许久没这么热闹了。
他站在春阳下听它们闲话家常,什么王家的瓜被李家人偷了俩,村西大娘家的雏鸡叫那黄鼠狼叼了三四只,陈阿伯家的女儿跑到槐安的槐树下做了好久的法事,百无聊赖。
等等,陈阿伯家的女儿……
那不就是阿艽么?
他心上一颤,想来也觉合理,毕竟那精怪看上去着实烦人,无论是祈祷还是祭祀,都是情理之中的事。合眼,吐息,这还没将神缓回,便听见树梢上一阵骚动。想是起了风,那群雀儿叫唤上了几声,扑腾着那双羽翼离去了。
“回了回了。”它们张开嗓子叫唤个不停,那双羽翼切割光影斜上而行,似欲把那声音拖到远郊拖上云端,直到他听不清甚至听不见为止。
呼吸之间,他嗅见了故人的气息。
杨夏风将眼睛张开缝隙,隔着眼睫的影子朝下俯视,遂薄唇一扬,却又忍不住蹙起了眉梢。
果真是回了,只是瘦得越发厉害,若不是地上那纤弱的影子,他甚至不会相信眼前的她还是个活生生的年轻姑娘。
树影之下,阿艽黑着眼眶,眼角却泛着红,那双眼睛渡上了水肿,脸上瘦得凹陷,皮肤早失掉了往日的光泽;再往下,便是那削瘦了去的身躯。
她抬头看他,张了张口,还没说话,却整个人扑上了树躯,声泪俱下,哭得带雨梨花。
“他不会回来了,他不会回来了。”她环着树干的手施了力,将脸使劲贴上树干,也不嫌上边的纹路磕了她的皮肤。“我等他,等不到他,我找他,找不见他,我求神求上苍,求不得他。”她抱着那树,抱着他哭得厉害,想是这压了六年的眼泪,在今天全然得到了发泄的机缘。
“我永远也等不到他了。”许是哭累了,她松开他抬手拭泪,却仍止不住地啜泣,哽咽着的语调吐字不稳,至始至终,她都没能将头自他身上抬起。
杨夏风垂着眸子看她,他看不到她的脸,却听她哭得伤心,心里冷不丁一颤。
“那就别等了。”他开口,怎料真的喊出了声。听到声响,她动作瞬间僵了下,旋即抬头望他,那双眼睛,明明流着泪,却也这般干枯,纤微的血丝自她眼角扩散开来,仿佛下一步,便要自她眼中挤出血水一般。
眼前绿光一闪,白烟随长风散开,不见杨树,却见一绿袍青年站在眼前,笑得温婉。
“别再把希望寄托在什么树神身上,别再这番痴心于他。”也顾不上她错愕的神情,他自袖下捉起她的手腕,一双绿眸,如璧似翡,直望着她的眼睛。“他说过的,我都能给你,别等了。”他顿了顿,眼中波澜微闪,“他说给你山水人家,我便许你山水人家,他说给你岁月无恙,我便伴你岁月无恙。”许是怕自己话语杂乱无章,他嘴上说着,脑内飞速组织辞藻,似要掏空毕生文墨以博她欢心:“山水人家,琴棋书画,岁月无恙,流年静好,我都能给你,一样不缺一样不少,可好?”
也不知是害怕到忘了逃跑还是怎的,她愣在原地,不躲不避不闪不逃,那双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的脸,也不知他的话是否一一入了她的心。只见她愣了许久,枯涸的眼中泛出了光,干裂的唇微微动了两下,嘴角明明已经扬起了笑,却是一种说不出的凄凉。
“好啊。”
她死了,在她回去之后的第二天。那郎中曾经说过,她的身子撑不过今年春天,怎料一语成谶,她真的没能熬过这个春天。
他盘腿坐在山巅的裸岩上,低着眼看山脚古道上,一列殡车扯着哀乐自村中慢悠悠地驶出,那张草席,草草裹住了她的身躯,干瘦惨白的手腕张露在外,也不知那张脸究竟是笑着的,还是哭着的,又或是走得平静无痕。
他望着殡车远去,目光亦随之放了远,那双眼睛辨不出悲喜,只道这木灵山山顶景色上好,如今却依旧容不得他细细品赏。他长叹出一口浊气,任由衣袂长发飘在风里,直到见着那殡车驶回,这才慢悠悠地站起了身子。
山巅之上,他目光下移,隔着千万虚无对视众生。静气轻身,他身子浮空而起,御风前行,顺着山下的古道一路往东,逐渐也就没了身影。
村东墓地,人烟已然散去,除却那闲云黑鸦,荒芜得只剩杂草。
新坟旧土,他站在远处观望良久,直到那双白发鸳鸯离去之后才走近,望着碑上的名字出神。
说是墓碑,倒不如说是薄木片更为贴切,弱不禁风的模样,就像她死去的身躯。他望着那木牌,墨迹自纹路晕开,歪歪扭扭地书着她的名字,连姓氏都没能留下。沉默了许久,他单手猛地将那木牌抓住,发了狂一般地将其拔出折断,一瞬火光自眸间闪过,突起的火焰将那木牌烧了个干净。
也不知是从何处寻来了大石,飞起的剑光闪出了火花,将那大石削得端正方长。他用力将其搬起,半截插入了坟前的泥土,之后,却又笑着摇起了头,蹲下身子,自袖中抽出了匕首,一笔一划间,刻上了她的名字。
他不曾记得她的生辰八字,也就懒得添上,就当作她未生未死,恍惚之间,不过是他自己幻想出的一场长梦罢了。
起身离去,却又在片刻之后回来了,携着一束野花,用细藤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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