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我……”她一张口,声音嘶哑就像是铜鼎在石子儿地上摩擦似的。
商牟笑了:“你这声音就跟让人踩了尾巴似的。”
舒清了清嗓子,也不舒服,商牟从旁边拿了个皮水壶给她,她喝了一口,才发现是酒,呛得脸都涨红了,声音更难听了:“你、你——这可是酒!”
商牟:“大老爷们还要喝果浆么?你淋了雨,喝点酒也暖和。嗓子不舒服就少说点话,刚刚跟我争的时候,那一大堆话就恨不得拽着我衣领对我喊了。”
商牟将一摞干净衣物放在木箱上,还从角落里抱来一床被子。
商牟:“起来吧,你睡得地方就垫了一层熊皮,睡得肯定不会太舒服,再垫一层吧。”
舒摆手,沙哑着嗓子:”我不睡这儿。“
商牟不顾她摆手,一只手拎着她上臂,把她提起来,另一只手把被褥铺在木箱上,他也不太会弄,就随便拽了拽。
商牟:“你要是自己还有力气爬下船,我都叫你一声兄长!行了吧,赶紧躺会儿,等回头起来还有事儿。哎!先别坐下,你一身衣服还湿着,换一下!”
舒累的腿脚发软,她神色却慌张起来:“我、我不喜欢在别人面前换衣服。”
商牟:“哈?你们狐氏那么个小贵族,一个小宗公子,还这么讲究?!”
舒:“不、不是,我……我有骈胁!不愿意让人看见。”
商牟微微一愣,神情思索片刻,道:“晋文公骈胁,你也骈胁,可真行。这样,行了吧,我把被褥拿起来既给你挡着,也防止我看见行了吧。”
舒没想到商牟一下子答应了,甚至也没多做提防,就顺着她了。
舒点了点头:“好。”
商牟起身,拿着被子两边,抬高手臂,被褥就成了他手里的挂帘,舒站在被子的另一边,还是总觉得商牟不按常理出牌,生怕他忽然放下手来捉弄人。
商牟在被子另一边,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道:“你放心吧。你说骈胁我还不明白么,曹共公闻晋公骈胁,欲观其裸,这都是列国流传的骂名,你跟我说你骈胁,其实不就是说身上可能有些不愿意让人看到的隐疾么,我说了不看,就不看。只要会打仗能打仗就行,管你身上长了翅膀还是六只手,都跟我没关系。”
舒在另一头,肩膀缩了一下,小声道:“……谢谢。”
商牟在那头不耐烦的抖腿,被子也跟着抖:“谢个头啊。你快点行么,我举着累不累啊!你还见过哪位主将,被属下怼,还要给属下拿衣服,举着被子等他换衣服的啊!你能不能在这儿跪着抱着我的腿,多哭几句‘商君的知遇之恩’。”
舒没有脱贴身的小衣,她就这一件能束胸的衣裳,从逃难开始穿到今天,只敢偷偷深夜洗过几次,没弄干就穿上。这时候跟商牟就隔着一层被子,她自然不敢脱,赶紧把湿透了的衣裳踢到一边,换上干净的单衣。
商牟:“好没好啊!狐舍予你是个娘们么!你换个衣服怎么这么慢!”
舒拽了一下被子:“好了好了!”
估计商牟是找个了身量跟她差不多的小兵的衣裳,她穿着还算合身。舒接过被子,放在木箱上铺好了。被子很大,还足够让她把一半卷起来盖在身上。
就是这被子,怎么看怎么都像冬天的……
商牟:“你盖好了啊,你都不知道自己脸色看起来多像鬼,千万别又病了啊!这儿有热水,你要是想喝就喝。赶紧睡觉——别再鬼哭狼嚎了。”
舒整个人都缩进被褥里,只露了个脑袋出来,更显得她瘦小。她解开湿透的发髻,拨了拨头发,靠着火盆用手梳了梳头发。商牟坐在对边的木箱上,她听见了他这话,一愣:“我什么时候鬼哭狼嚎了?”
商牟:“就刚刚。就你睡了那么一小会儿,都做了噩梦。我要不是受不了你喊得跟个家破人亡的老婆子似的,能下楼去给你找衣服么?”
舒只露出小脑袋,却对他狠狠瞪眼。
商牟有些想笑:“到底梦见什么了?”
舒:“……我去新郪打探状况的时候,路过了宋人坑杀老弱的人坑,土埋得很薄,暴雨洗刷掉了薄土,坑里的死前百态全都……露在了地面上。”
商牟微微一愣,脸上的神情收住了。
舒裹紧了被子,似乎陷入回忆,浑身哆嗦起来。
商牟看向她还在滴水的头发,半晌道:“难免。现在说明你还没疯,再多打几年仗,你的梦里就都是你在杀人了,或者是你躺在土里,战车马蹄从你身上碾压过去了。”
舒看向他。
商牟蜷着一条腿,斜靠着木箱,给她倒了一杯热水,放在了她手边。
商牟道:“不过更可怕的是,最后就不会做梦了,梦里的内容都记不得了,只有快死了感觉,一次次在你忘记内容的梦里重复。每一次早上醒来,都像是从坟里坐起来。”
他脸上扯出一分笑:“喝点水吧,别想那么多。”
舒从被褥里伸手,接过铜爵。
商牟道:“对了。你的兄长,给你寄信了。很多事情,你去新郪一代忙活了,大概都不知道吧。晋楚结盟了,晋王与楚王也会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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