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赶路。”
顾茫看着墨熄一脸冷漠地审视着桌椅床褥,黑眼睛眨了眨,里头流曳着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的色泽:“哎,我觉得这客栈床挺大的,睡三个人都没问题,茶具茶盏也很干净。没你说的这么寒碜。”
他说着,伸手摸了摸桌上汝瓷瓶里的凤仙,展颜笑道:“你看,屋里还有花呢。”
墨熄瞥了他一眼,见他真的是知足快乐的神情,停顿片刻,却终究没说什么。
转眼夜深了,两人整顿行装,重返城郊土地庙。
莲生镇是仙术未普及之地,镇子里连一个修士也没有,自然也缺夜间照明之术,到了晚上,荒郊野外夜枭怪鸣,坟头田间磷火森森,全然不见人踪。
他们轻身潜行,很快就来到了土庙后面,古桃树在夜幕里像是一具地狱里爬出的厉鬼,枝丫峥嵘,躯干歪扭,就连白日里听来悠远宁静的木牌碰撞声,也在夜风中平添上几分凄冷诡谲的意味。
顾茫和墨熄隐在黑暗里,他们出来时手背上擦了一点炼制过的坟头土,能够将身上的阳气压到最低,顾茫仔细感知了一会儿附近的灵流,说道:“确实越来越强,照这个样子,子时那个鬼应该就会显出真身来。”
停顿片刻,顾茫又难得严肃地对墨熄道:“对了,我知道你们纯血贵胄都会有家传的各种好武器,但是你手上戴着的那个试炼环会限制你使用任何高级的武器,所以千万小心,如果出了事记得喊我。”
墨熄看了他一眼,道:“多谢。”
“不用谢。”顾茫严肃不过两句话,片刻又成了涎皮赖脸的痞笑,“你喊了我,我就可以赶紧逃。”
夜露渐浓,一轮明月从薄云后头探出来,子时了。
古桃树下仍是死一般的阒静,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仍未见任何异状。就在两人开始对自己的判断心生怀疑时,却忽听得不远处的土丘上传来窸窣响动——
顾茫压低身子,一团黑影缓慢聚拢,从地上供起来,慢慢地聚拢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形。那人形拖着粘稠的步子,一摇一摆地朝古桃树走去,口中咯咯作响,似在念着什么古老的咒怨。
随着他的念词,古树上悬挂着的桃木牌们开始有节奏地飘摆起来,一左一右,步调整齐,继而符牌上流出幽红色的流光,争先恐后地朝那个“人”身上聚去。这个晚上明明没有什么大风,可此时却忽然万叶千声,窸窸窣窣地溢散在旷野之间。
“它这是在吸收树灵?”顾茫喃喃自问,随即又摇了摇头,“不对,不可能,千年古树之灵哪里是寻常鬼怪能够吸纳的……那这声音是……”
墨熄忽然道:“这不是树叶的声音。你再仔细听。”
顾茫敛息凝神,片刻之后恍然:“是欲念!”
原来那些声音低碎混乱,乍一听像是草木瑟然之声,但仔细分辨,其实是无数破碎的人声交杂在一起,说话的人有男有女,语调或是缱绻或是殷诚。
有的说的很羞涩:
“愿生生世世,永永远远为夫妻。”
“长相厮守,白头不离。”
有的则很好笑:
“张大壮爱惜孙莲莲一辈子,如有违誓,一命呜呼。”
“如我江小毛辜负陆婉书,那就让我下辈子去杀猪。”
有的则是顾茫白日里看到过的那种缠绵情诗,什么“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什么“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云云此类。
无数男女寄托在桃符上的情爱之意都在此刻被唤醒,洪流一般涌向那个站在树下的诡谲人影,只见那影子越涨越大,模样也越来越清晰,随着一阵卷地狂风起,它忽然仰天呼喝一声,身体迸发出刺目的红光。
等那光芒逐渐消失了,土丘上站着的已然是一个五短身材,佝偻猥琐的男子——不,这不应该称为男子,而是一具男尸。这具男尸浑身赤裸,鲜血淋漓,他咂嘴打了个饱嗝,慢慢扭过头来。
“……!!”
顾茫当时第一反应就是怕墨师弟害怕,想伸手捂住对方的嘴,可是手还没抬,自己却反而被人从后面捂住了。
“唔……”
“别叫。”墨熄戒备而冷静地盯着那具男尸,在顾茫耳鬓边低语,“他会发现我们。”
顾茫一面有些哭笑不得,一面有惊讶于这个贵族小少爷初出茅庐居然如此镇定可靠,有点厉害。
不过这些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转投到了那具男尸身上,那男尸实在是太恶心了,鼻梁凹陷,目光猥葸,脸上全是脓疮,更令人不寒而栗的是,他腰胯间的那玩意儿居然跟刨黄瓜丝儿似的被刨成了一根一根血糊糊的肉丝儿,他每走一步,肉丝儿们就抖一抖,抖得那叫一个七歪八颤生动别致。
这位尸兄身残志坚地晃荡了一会儿,左嗅嗅,右闻闻,忽然裂开血肉模糊的嘴唇,嘻嘻一笑,声音就和被踩扁了的猪膀胱一样:“好香啊,好多脂粉的香气啊,今个儿白天里好像来了不少俏生生的小美人儿,哎嘿嘿嘿嘿。”
忽然吹了口气,野郊簌簌刮起一阵腥风,紧接着古桃树下便幻化出了一个个模糊的身影,或坐或立,顾茫眼尖,一下子就认出了那些人影。他喃喃道:“是白天出现过的香客?……他把他们的影子都变出来做什么?”
答案很快就有了,只见那位黄瓜丝儿在香客的幻影中穿梭,他一会儿看看这位姑娘的残影,嫌弃道:“你太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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