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已渐渐到来,原本处于战争当中的江南之地火焰正炽,五月间,却仿佛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寒冬当头罩下。天下局势犹如一场魔幻的错觉,在短短的时日内,令所有人先后感到了讶异、怀疑、震惊……而后逐渐化作冷入骨髓的绝望。
五月初一的丹阳,君武从昏迷之中醒过来,感受到的便是类似于这样的情绪。那一日阳光正炽,他醒过来时,身上还带着伤,却只觉得浑身都有沸腾的热血,妻子过来,服侍他洗漱、喝粥,他随后便准备召集岳飞等将领,但首先过来的,是从临安赶到、已等待了一日的内宫使臣。
这个时候,后方的皇帝周雍、姐姐周佩等人,都已经上了钱塘江上的龙船了,京中诸事由一众大臣主持,目前在进行的,便是与女真人的求和谈判。
通知前线各军停止对峙行为的命令,此时也正陆续地发往前线各地,先前由常州发往镇江的,由大将陈绍率领的十余万部队,这时停止了向希尹部队的前进,而希尹率领的屠山卫以及术列速率领的部队此时放下了对镇江的屠杀,徐徐转向南下的道路。
腹部尚有伤痛的君武目瞪口呆,他需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渐渐理解眼前的一切。
就在临安,第一轮的谈判正在进行,兀术的骑兵本欲攻城,但皇帝周雍已经到了钱塘江上,朝廷众臣提出让女真大军暂停向前,双方才可继续和谈,女真议和使臣完颜青珏则以武朝各军停战,同时向女真军队提供粮草补给等要求为交换。
在这样的议和基础上,朝廷派出各路使臣,向江南各军下达休战命令,女真方面,兀术将骑兵驻于城外引而不发,亦向江宁战场的宗辅传递了消息,但看起来,希尹并不愿意遵守这样的条件。
而朝廷的议和仍在继续,向君武说清楚了状况之后,内宫使臣开始劝说君武回京,君武坐在床边怔怔地坐了许久,捂着肚子,艰难地站了起来,妻子从旁边过来,被他挥手推开了。
他颤巍巍地拔出悬在床边的宝剑,朝那内官走了过去,明晃晃的剑尖按在了对方胸膛上:
“你再说下去,我杀了你。”内官的劝说声于是停了下来。
明媚的五月天,透过窗户透进来的除了阳光,还有安静得犹如幻觉的嗡嗡作响,君武放下宝剑坐下了,沉默了许久,终于轻声道:“请闻人先生进来。”
妻子出去召了闻人不二进来,君武坐在那儿伸手按着额头,好久方才说话,声音虚弱而沙哑:“闻人师兄,事情你都知道了?”
“……是。”
“我脑子……有些乱,就好像一觉起来,什么都不对了……”君武道,“该怎么办啊?”
“为今之计,只能劝说陛下收回成命,殿下的话,或许会有些用。”
“父皇他……吓破了胆,已经去了钱塘江上的龙船,该怎么劝说?如果能劝说,皇姐她……”
他说到这里,闻人不二走上前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君武明白过来。
“既然皇姐已经……我不知道该如何说服父皇,闻人师兄,待会劳烦你代我修书一封,跟父皇痛陈利害,然后交由这位内官待会去吧。闻人师兄……”他腹中疼痛起来,伸手按了片刻,“事情至此,若临安议和,是不是……江南就要完了?”
闻人不二嘴唇微动,斟酌了片刻:“怕是……天下要完了。”
君武按着腹部站起来,他失魂落魄地朝着门外走去,妻子过来搀扶着他。
眼前闪过的,似乎还是昏迷前一刻的冲杀与热血。他感受着腹部的箭伤,看见士兵们、百姓们朝着女真人冲过去了,那汹涌澎湃的一刻,是他近十年来最为渴望的一刻,但随着一梦而醒,他的父亲在背后转身逃离。
他恍恍惚惚地出门,视野一侧的远处有丹阳的城墙,这边是依靠几间小屋而建的巨大军营,更远方是密密麻麻延展开去的难民营地,妻子在旁边说了几句,这边是镇江军、那边是背嵬军,如此这般。君武脑子里想起十余年前的汴梁城,第一次守城结束后,目睹着秦嗣源被下狱,老师的心情,甚至于闻人不二的心情,或许就是这样的吧。
要带此大军,回到临安,留住父皇。
他心中想到这里,随后又定住。临安城外,兀术的大军已在扎营,中间这一段,其实谁也过不去了。
派人回去,游说各方,救出姐姐,留下龙船,尽人事而听天命……他的脑子里闪过各种各样的念头。如此缓缓走到房屋侧面的土坡上,才在一颗病恹恹的树木下坐下来,那树被劈了一半的枝丫,在下午的阳光里投下参差的树荫,君武坐在石头上,看着夏日的阳光洒向眼前的大地。
过得不久,妻子在旁边说:“岳将军来了。”
君武直了直身子,让他过来。岳飞穿着甲胄过来见了礼,君武笑了笑:“岳将军,接下来如何是好啊?这天下……撑不住了。”
“末将便是为此而来。”
“将军有想法了?”
“为今之计,首先自然以稳住临安局势为首要任务,派出少量人手,联络长公主府的众人,尽量留住陛下,或者不济,尽量留住公主殿下,太子修书劝陛下回心转意,亦是首先要做的……”
岳飞说到这里,拱手,顿了顿:“然而,长公主殿下既然都不能稳住临安局势,殿下出手,恐亦难有建树。殿下不得不考虑无力回天时的后续之事……以我朝当前局面,陛下若逃,天下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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