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南山莲花山公墓不错,母亲跟着儿女们去看了,印象不错。
第二次,由大姐二姐去选具体坟位,她们选了一个靠山顶的地方,面朝长江,为的是父亲的魂,可以顺江而下回家乡。守墓人在一边说,“那坟旺女儿。”
“不旺儿子,对吧?”二姐说。
“对你们好。”守墓人说。
“那不行,得一碗水端平。”大姐说,“我们家有两个儿子,也得旺。”
守墓人说,“你们心好,会有好报。”于是他帮着找一个位于半山腰的面朝长江的坟,旺儿女。最后选好黄道吉日,尘埃落定,我专程飞回重庆。
下葬那天清晨,请的巫师,也是择墓穴之人,他说人死有气,气能感应,在地下运行,影响活人。之后他的话便听不懂。大约两分钟开场白后,他变戏法从身后拿出一只公鸡,摘取其颈毛后,取小刀割破,口念咒词,滴血祭魂。他把快死的公鸡放在墓穴前,公鸡不断扑腾,最后死在墓穴北方。公鸡死在墓穴外哪个方位,哪个方位的子孙就会兴旺发达。巫师捡掉公鸡扑腾下来的鸡毛,提起公鸡,让鸡血在墓穴周遭滴下,说是这样鬼邪不敢靠近灵柩,反而自己会遭殃。
放父亲骨灰盒前,巫师让三哥把五谷杂粮编成的五谷囤放进墓穴里,上面盖了一张小烙饼。每个儿女往墓里扔土。我们背对墓穴,巫师封上墓穴。巫师让我们儿女及孙子们背对坟掀起衣服,巫师朝我们身上撒了米,看谁接的米粒多,日后父亲就给谁送财运。我衣服接的米粒多,姐姐们说,父亲竟然偏向我,不公平。离开父亲坟时,我们绕墓转三圈,在回家的路上也严禁回头探视。否则看见死者的灵魂在阴间的踪迹,对彼此不利。
我们回到母亲的家,按照巫师叮嘱,洗手后,用酒来擦净,表示今后再也不死人。我们尊重父亲江浙老家习俗,喝长寿汤,吃长寿豆。汤是肉骨头做的,豆是普通的大豆,意在添福添寿。并端了好些长寿豆给邻居。
那年种的一棵小榕叶,现在已三尺高,像把大伞罩着坟墓。这儿背靠南山群峰,风光秀丽,居高临下,俯瞰长江东流。近年两次遇大暴雨,塌方,周边好些坟都遭祸,就父亲的坟墓完好无损。公墓管理人员也称奇,说是此坟墓好风水,有神仙保佑。
事先准备好酒和水果。在上山路上的小摊上买了香、钱纸、冥币和纸房子之类的东西。还买了几束小菊花。公墓为保持空气清新,不让放鞭炮。
每人都到父亲坟前烧香,大姐哭跪在那儿,对父亲汇报:“老爸,妈来了,我们把母亲的骨灰暂放在存放处。快一周,慢则四五个月,最迟不过明年清明,妈就会与你团聚。不过老爸夜里可去看妈。”
我跪在父亲坟前,把三炷香点上,举起来。风吹树叶响,好像父亲在坟里说,“六妹呀,你母亲非常孤独,所以我把她接走。”
我双眼顿时蒙满泪水。
记得父亲生前对我说过,“六姑娘,我的孩子,不要把你的钱给人,他们对你和母亲都不公平。你该照顾好你自己。”
父亲在警告我。我脑子不像之前那么疼痛,《论语》说,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
父亲一生宽容待人,勤俭节约,为人正直。他对我,对母亲生命中的男人,皆是如此。生父呢?也是一个好人。我从未与父亲说过生父,父亲从未说过母亲生命中那些男人,父亲在我生命中缺席,所以,我和男人的关系一错再错,我的婚姻更错,不是找丈夫,而是找父亲般的丈夫。
父亲坟前儿孙们在烧香,烧纸钱。生父的坟前呢,从建他的坟后,我就再也没有回去过。我几乎从未梦见过他,除了那一次:
我听见门外有奇怪的动静,赶快从床上爬起来,拉开房门,过道里什么也没有。突然一个老男人在角落里,他也看见我,也和我一样吃惊。我想掉头跑回,却很困难。不过我终于回到房间,想起那个人很像生父。可是他并没有那么老。我手里有一件东西,打开灯一看,是一张纸条,竟然是父亲的地址,在重庆石桥铺一家塑料厂。我坐了很久的公共汽车,好像有一天一夜,终于到了站。我下了车,天已黑尽。我几乎没问人就找到生父的单身宿舍,在二楼拐角。我推开门,他不在。我坐在床头。他进来了,看见我,脸色一下子苍白。不过,马上变得很高兴:“你是六妹,没地方可去吧?谢谢你想到来找我。”他把床让给我睡。我困得要命,倒下就睡着了。清晨,鸡未叫,我睁眼,发现他在屋里点煤油炉子zuò_jī蛋面。他把鸡蛋面放在小桌子上,手里有了几枝竹叶。他说你转过身去。我伏在床上。他的竹枝抽打在我背上腿上,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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