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完面,拉开门时,走近生父,一把抱住他,对他说:“爸爸,原谅我。”
我转过身,一步跨出门,跨进阳间,走了一会儿黑森森的路,看见远处太阳正在升出地平线,温暖地照耀在我身上。
生父与我在梦里和解了,他像一个严父那样打我,以此来处罚我对他对母亲做的所有不是。生前我从未叫过他,我恨他。可是在梦里,在我陷于绝望之中,我走向他的怀抱。我坐在公共汽车上看到的城市建筑街景路人穿着打扮,并不是90年代,反而像80年代,我十年流浪在路上的日子。可他打我时,我的样子像是五六岁,十二三岁,那时我最淘气,处处逆反着母亲干,让母亲发火。
生父和父亲,身上都有一样东西相同,没有与我谈论过我的婚姻。这是为什么呢?他们信赖我的母亲,认为我的母亲会引导我。我的母亲试过,当她认清我对她的叛逆胜过她的其他儿女,就听之任之。我的母亲没有由着她的性子管束我,大半是以为我最终不会像她一样对命运认命。
我看着父亲坟碑上我丈夫的名字,花圈上丈夫的名字也是连着我的名字。很不是滋味,像根刺卡在胸口。父亲会怎么想这个人?生父会怎么看这个人?不必知道答案,他们会跟母亲一样态度。献给母亲的花圈,今天回家,最多明天之后就会处理掉,可是坟上名字,怎么办?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三哥,请石匠把那名字打掉,起码让那儿空着,比有他的名字好。
下山的路上,我又想,有那种必要吗?丈夫的名字在那儿,就是一段历史,我想要抹掉那段历史,不是太可笑而幼稚。
8
按旧时习俗,火化或安葬完毕,出殡队伍得把白灵幡换成红旗,亲属得脱下孝服扎上红头绳。现在办丧事没那么讲究,出殡穿戴什么,回龙还是一样。五哥捧遗像走前,三哥三嫂跟后,所有人跟着他们仨,列队返回。回龙队伍不能择弯曲小路走。说是小路,也是可以走一辆站在坡上,向三哥三嫂招手,说三娃子,你们的下山饭干脆就在我的火锅店吃吧。
小姜哥从前住在中学后街水沟那儿,他的父亲也是下江人,与父亲同过一条船,当过二副。改革开放政策实行后,他是这一带第一个做生意的人,开了好些火锅店,成了头一个万元户。
二姐对我说,小姜哥真是生意人,也算有钱人,犯不着来凑这点热闹。
抹不过老街坊的情面,母亲的下山饭,三哥与二姐商量后就选在小姜哥的火锅店。
小姜哥倒是热情,走上前来就对我握手:“六妹,我是冲你来的。以后还请你签一本书给我,你写我们南岸,我要好好感谢你。什么时候你有时间,我好好给你拉拉我的个人感情故事,你写写我们这种人吧。”
我说:“好啊。”
“我今天是专门冲着你妈妈丧事过江来的。在我这儿办,包你们家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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