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是被硬生生勒住的,长嘶人立。
马上的人飞身而下,伸手托住了她的肩头,稳住她欲坠的身形。
她尚自忐忑,耳边只听到有人温言:“冲撞姑娘了,抱歉。”
她抬起眼睛,看见的是年轻公子清俊的脸,映着漫天纷扬而起的残雪,更显苍白得全无血色。
只有那目光还透着点生机,迷离中带着依稀的暖意,却不见底——那样的深渊,仿佛一眼看上去,别人看不见他的内心,却反而会坠入其中。
她只是略微愣了一下神,那个年轻公子却已经放开了扶住她肩膀的手,将另一只手上抓住的木桶递回到她手边,微微一颔首,便回首径自走了开去。
与他一起来的有三骑人马,一色的玄色大氅,顾盼间英气逼人,不同于这个公子的病弱文静。
一行四人踏雪走入了那个大门,守卫们一见当先之人,齐齐下跪,恭声:“拜见少楼主!”
而那个青年公子只是微微点头,泰然受了这样大的礼,脚下丝毫不停,一直向那个深深大院中走了进去,风雪在他身侧回旋,身形虽然单薄,但这个年轻人似乎带着难言的气势。
原来,他便是那个大门后神秘帮会的少主人?
紫黛拎着水,站在雪地里呆呆的想。
那便是以武犯禁的乱党?
不像……无论怎么说,都不像啊……他看上去,明明是这样的俊秀高华,如同贵公子一般!
自幼以来,她第一次开始怀疑父亲的说法。
那一天,一个紫衣丽人呆呆地站在洛阳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上,一直到木桶中的水都结了冰,也没有动上一动。
人渐渐多起来了,一个个都惊异地看着她,其间还有几个纨绔子弟围观,嘻嘻哈哈的称赞她的美貌——她不得不走。
在走之前,她鼓起勇气抬头,看了一眼那个大门上的牌匾,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三个字:
听雪楼。
那以后,生活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她每日路过那个大门前的时候不再低着头匆匆而过,反而是放慢了脚步,眼角瞟着门内,仿佛期待着什么。
她也渐渐关心起这个“听雪楼”的点点滴滴,于是才知道,世上有所谓的“武林”——从邻舍小妹大婶那边她才听说,听雪楼来头不小,而且手下都是一群舞刀弄剑的亡命之徒,平日里虽然不在洛阳地界上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可所有人还是对它又敬又怕。
有什么好怕呢?
他可是个好人呢。
她想着,想起那个公子迷离温和的眼神,嘴角就有羞涩的笑意。
有时,也会在听雪楼的门口看见他,瞥上一眼就能令她内心如小鹿在跳。
他却大都没有留意到她躲躲闪闪的视线。
偶尔也看见了,似乎也记得她,却只是微微一颔首,无声地笑笑——没有做作,也不热忱,只是淡漠的笑,让人心里没有一点的底。
十六岁的她第一次知道心绪紊乱的滋味了……然而,她也是知道,作为官宦人家的女孩儿,她的父亲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女儿和这些江湖人士有什么联系的。
她那一点痴心妄想根本没有丝毫实现的可能。
有时候,她想的绝望了,便恨恨地寻思:不是说,那边是江湖人、杀人放火都不皱眉头么?
如果父亲真的不答应了,他带几个人闯到家里来,硬抢了走也好啊!如若是他、如若是他来抢的话……她是不会反抗的……啊,最多稍微骂他几句就好了。
少女一个人在那里左想右想,脸色渐渐红润起来。
紫黛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开始注意自己的装束打扮,也开始学着在脸上淡淡的描画,希望自己能更漂亮一点。
渐渐的,每一次她走在街上都有很多视线相随。
其实,她私心里的希望,只是能让那个人有更多的可能注意到自己而已。
“令爱越来越漂亮了。”
所有见到的人都那么说,来提亲的人络绎不绝。
然而父亲却仿佛察觉了什么似的皱了皱眉——“女子的美丽,往往是取祸之道。”
父亲冷冷说了一句。
那一句话也成了现实。
清高的父亲,拒绝了许多有权有势人的提亲——因为自身高不成低不就,既不愿意女儿跟随了不如自己的人家,也不愿意女儿高攀了显贵去做小。
每一次回绝的时候,她不由得又暗自庆幸父亲一贯的桀骜清高起来。
她继续沉迷于那个江湖的梦中,即使远远的看见了那个白衣公子一眼,便能痴痴想上好几天。
然而,那个人却只是淡淡的,脸上渐渐有憔悴的气息——听人说,那是因为他的父亲得了重病。
于是,她便天天都在观音面前,开始祈求那个未见过面的老人健康。
她只是把整颗心都放在那个人身上,丝毫顾不上其他。
直到那一日,官差破门而入,一条铁索带走了父亲,她才清醒过来,知道大祸已降临。
“我爹犯了什么法?
你们为什么抓他!”
“他在潮州任上,贪污了国库银两。
如今有人告发,要带他去刑部审问!”
“冤枉……我爹一生清白,绝对不会做那种事情!”
她抓着官差的衣袖苦苦哀求,却被扯出了家门,踉跄跌倒在路上。
平日的相熟的左邻右舍在门缝里看着,却不敢过来。
顾不得矜持和体面,她披头散发地扑倒在地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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