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弟沈痔,已在彼游痒了。
下官当遣人迎之。
尊公遗体要紧,贤侄速往访问,到此相会令堂可也。”
沈襄领命,径往保安。
一连寻访两日,并无踪迹。
第三日,因倦,借坐人家门首。
有老者从内而出,延进草堂吃茶。
见堂中挂一轴子,乃楷书诸葛孔明两次《出师表》也。
表后但写年月,不着姓名。
沈小霞看了又看,目不转睛,老者道:“客官为何看之?”
沈襄道:“动问老丈,此字是何人所书?”
老者道:“此乃吾亡友沈青霞之笔也。”
沈小霞道:“为何留在老丈处?”
老者道:“老夫姓贾,名石,当初沈青霞编管此地,就在舍下作寓。
老夫与他八拜之交,最相契厚!不料后遭奇祸,老夫惧怕连累,也往河南逃避。
带得这二幅《出师表》,裱成一幅,时常展视,如见吾兄之面。
杨总督去任后,老夫方敢还乡。
嫂嫂徐夫人和幼子沈痔,徙居云州,老夫时常去看他。
今日闻得严家势败,吾兄必当昭雪,已曾遣人去云州报信。
恐沈小官人要来移取父亲灵柩,老夫将此轴悬挂在中堂,好教他认认父亲遗笔。”
沈小霞听罢连忙拜倒在地,口称:“恩叔。”
贾石慌忙扶起,道:“足下果是何人?”
沈小霞道:“小侄沈襄,此轴乃亡父之笔也。”
贾石道:“闻得杨顺这厮,差人到贵府来提贤侄,要行一网打尽之计。
老夫只道也遭其毒手,不知贤侄何以得全?”
沈小霞将临清事情,备细说了一遍。
贾石口称“难得”,便分付家童治饭款待。
沈小霞问道:“父亲灵柩,恩叔必知,乞烦指引一拜。”
贾石道:“你父亲屈死狱中,是老夫偷尸埋葬,一向不敢对人说知。
今日贤侄来此,搬回故土,也不枉老夫一片用心。”
说罢,刚欲出门,只见外面一位小官人骑马而来。
贾石指道:“遇巧!遇巧!恰好令弟来也。”
那小官便是沈痔。
下马相见,贾石指沈小霞道:“此位乃大令兄,讳襄的便是。”
此日弟兄方才识面,恍如梦中相会,抱头而哭。
贾石领路,三人同到沈青霞墓所。
但见乱草迷离,土堆隐起。
贾石引二沈拜了,二沈俱哭倒在地。
贾石劝了一回道:“正要商议大事,休得过伤。”
二沈方才收泪。
贾石道:“二哥、三哥,当时死于非命,也亏了狱卒毛公存仁义之心,可怜他无辜被害,将他尸藁葬于城西三里之外。
毛公虽然已故,老夫亦知其处。
若扶令先尊灵柩回去,一起带回,使他父子魂魄相依,二位意下如何?”
二沈道:“恩叔所言,正合愚弟兄之意。”
当日,又同贾石到城西看了,不胜悲感。
次日另备棺木,择吉破土,重新殡殓。
三人面色如生,毫不朽败,此乃忠义之气所致也。
二沈悲哭,自不必说。
当时备下车仗,抬了三个灵柩,别了贾石起身。
临别,沈襄对贾石道:“这一轴《出师表》,小侄欲问恩叔取去,供养祠堂,幸勿见拒。”
贾石慨然许了,取下挂轴相赠。
二沈就草堂拜谢,垂泪而别。
沈襄先奉灵柩到张家湾,觅船装载。
沈襄复身又到北京,见了母亲徐夫人,回复了说话。
拜谢了冯主事,起身。
此时,京中官员无不追念沈青霞忠义,怜小霞母子扶柩远归,也有送勘合的,也有赠赙金的,也有饣鬼赆仪的。
沈小霞只受勘合一张,余俱不受。
到了张家湾,另换了官座船:“暂泊河下。”
单身入城,到冯主事家,投了主事平安书信,园上领了闻氏淑女并十岁儿子下船,先参了灵柩,后见了徐夫人。
那徐氏见了孙儿如此长大,喜不可言。
当初只道灭门绝户,如今依旧有子有孙;昔日冤家,皆恶死见报。
天理昭然,可见做恶人的到底吃亏,做好人的到底便宜。
闲话休题。
到了浙江绍兴府,孟春元领了女儿孟氏,在二十里外迎接。
一家骨肉重逢,悲喜交集,将丧船停泊马头,府县官员都在吊孝。
旧时家产,已自清查结还。
二沈扶柩葬于祖茔,重守三年之制,无人不称大孝。
抚按又替沈炼建造表忠祠堂,春秋祭祀。
亲笔《出师表》一轴,至今供奉在祠堂之中。
服满之日,沈襄到京受职,做了知县。
为官清正,直升到黄堂知府。
闻氏所生之子,少年登科,与叔叔沈朁刂同年进士。
子孙世世书香不绝。
冯主事为救沈襄一事,京中重其义气,累官至吏部尚书。
忽一日,梦见沈青霞来拜说道:“上帝怜某忠直,已授北京城隍之职。
屈年兄为南京城隍,明日午时上任。”
冯主事觉来,甚以为疑。
至日午,忽见轿马来迎,无疾而逝。
二公俱已为神矣!有诗为证,诗曰:
生前忠义骨犹香,魂魄为神万古扬。
料得奸魂沉地狱,皇天果报自昭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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