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琛伸长脖子往灵堂里望,棺木旁站着三个人,孝子打扮的圆脸少年应该就是蒋先生的独子蒋阡陌,旁边头戴白花的中年妇人应该是蒋太太,再旁边一个身穿缎子马褂的中年男人,大概就是哥哥说的蒋家舅老爷宋先生了。
吊唁的人轮流进去鞠躬,蒋阡陌挨个答礼,景明琛和顾南荞排在队伍里,耐心地听着司仪喊名字:怡和洋行张经理到,华美大药房孙经理到,陈先生陈太太到……
突然间,一声洪亮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林氏桐油公司蒋先生到!”
死寂的人群瞬间一片哗然。
景明琛和其他人一起回头望去,只见一列黑色的汽车停在蒋家大门前,车门依次打开,一群穿着黑西装的人鱼贯而下,迅速地分成两队排列站定,待他们站定后,最后一辆车的车门才打开来,穿着一身黑西装的蒋固北走下车来,在列队夹道之中,大踏步朝灵堂走来。
景明琛的手臂猛地一痛,顾南荞掐住了她。
蒋固北目不斜视地径直走到灵堂前,却被人拦住,是宋先生:“这儿不欢迎你!”
蒋固北没有说话,他双手插在西裤兜里,挑眉冷冷地看着宋先生。
而蒋太太则一言不发,她只是脸色煞白地扶着蒋阡陌,仿佛马上就要昏过去。
蒋阡陌上前一步:“舅舅,来者是客……”
宋先生大喝一句:“小孩子闭嘴!”
蒋固北冷笑:“恐怕您没有资格阻拦我。”
他抬头望向蒋阡陌:“蒋小公子,今天你是这灵堂的孝子,让不让我进,你说了算。”
蒋阡陌稚气未脱的圆脸上竭力摆出一副老成的神态:“请进。”
蒋固北略一点头,跟在他身侧的黑衣保镖一把推开宋先生,蒋固北严肃从容地跨进灵堂,走到棺木前停下,笔直地站立着,低头望着蒋老板的棺木。
他看了很久。
蒋阡陌提醒他行礼:“蒋先生?”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也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蒋固北双膝一屈,跪在了棺木前。
全场哗然,景明琛也被搞糊涂了,他这是做什么?看他的样子像是来示威,为何又要向死者下跪?难道他突然觉得蒋老板的死自己有过错?
不等她想明白,蒋固北接下来的举动更是震惊了所有人。
他俯下身去,“咚咚”磕了两个响头。
这是孝子礼。
景明琛的手臂猛地一沉,她低头看,顾南荞已经滑脱出她的手臂跪倒在了地上。
蒋固北声音朗朗,如金石碰撞,振聋发聩:“孝子蒋固北,向父亲大人叩头,愿父亲大人黄泉路上,一路走好。”
一时间,整个灵堂热闹喧哗得如冷水溅入沸油,所有人都已经被这个消息震蒙了,蒋家小公子更是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舅老爷宋先生目眦尽裂地瞪着蒋固北,恨不能把他撕成碎片,而蒋太太早已经晕了过去。对于这一切蒋固北视若无睹,一个黑衣人端着托盘小跑到他面前,他拿起放在上面的袖箍镇定自若地抖开,套到了手臂上,一个“孝”字像一面胜利的旗帜,耀武扬威地昭示着他的身份。
景明琛一手扶着顾南荞,震惊地望着蒋固北。
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如果真如他所说他是蒋老板的儿子,那么他为什么要抢父亲的生意逼死父亲,还要在父亲的葬礼上演这样一出好戏?
她想起和他议定退亲的那天她写在日记里的话:现在我至少对他有了一点了解,他是个善解人意的人。
而现在……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有一个怎样的灵魂?景明琛迷茫了。
葬礼上的这出好戏很快传遍了大街小巷,景家自然也不能例外。
当天晚上景家难得大团圆,大姐带着大姐夫和儿子回娘家吃饭,一个月不见踪影的二姐也回来了。景太太终于等到人齐,迫不及待地说出了今天蒋家灵堂里发生的事情,说完才得意扬扬地宣布:“前段时间这位蒋先生托人上门提亲了,要娶咱们家小囡囡!”
景明琛脑海里反复回放着白天的场景,她心事重重地扒着饭,一语不发,然而母亲也没放过她:“怎么样,妈妈替你选的这个丈夫好吧,原来他不仅自己有本事,出身也不错呢。”
二姐明嬛却非要唱反调:“不见得好吧,如果他真的是蒋家公子,那问题就多了。为什么所有人都不知道蒋家还有这么个大公子?他是什么来路?他母亲是蒋老板明媒正娶的还是个没身份的外宅?或者就是个连蒋老板自己都不记得的露水姻缘?再者说,如果他真是蒋老板的儿子,逼死亲爹也不是什么好名声。”
景太太气得要拧明嬛的嘴,却还逞强给蒋固北辩护:“‘商场无父子,战场无兄弟’你听说过吧?蒋老板自己年纪大了身体不好,生病去世早晚的事,怎么算是蒋固北逼死的呀?至于身份,早晚会搞清楚的,我相信肯定是明媒正娶,蒋老板今年六十岁,蒋家小公子才十七岁,蒋老板总不至于四十三岁才生头个儿子,八成蒋固北的妈才是原配夫人,宁波乡下人来大城市闯荡,抛妻重娶的我见多了。”
二姐鼻子里哼笑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那更麻烦,大公子小公子原配重娶的,蒋家关系那么乱,我们家三傻又那么傻……”
家里二姐最喜欢说景明琛傻,偏偏她在教会中学读书时又取了个英文名叫saa,于是二姐索性给她取个绰号叫“三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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